在横滨这座城市里,无论是最为穷凶极恶的罪犯,还是权势通天的富商政客,都知道有三个对象是他们万万不能去招惹的。一旦不小心得罪了其中某一个,那么就与和死神作对无异了。
其一,为港口黑手党,这座城市里黑色地带的掌管者,即使是政府要抓捕他们麾下的恶人,也得细细斟酌一番。
其二,为武装侦探社,屹立于黄昏的异能组织集团,汇集了一批极为优秀的异能者人才,黑白两道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
而其三——
并非是什么组织机关,而是一个人,甚至只是上述所提及的组织「武装侦探社」中的一名社员,然而鉴于其曾多次单枪匹马独身摧毁某个非法组织的惹眼经历,大多数人更愿意将其单列一名,慎重对待。
其名为月见山凛一,一个年方二十一岁的少女,异能组织「武装侦探社」的一员。
然而,「月见山凛一是武装侦探社的社员」——这一事实对其本人而言,更多的意味着武装侦探社是其庇护的第一对象,而非她会受到侦探社的制约。不少人都有所耳闻,即便是侦探社社长的亲口命令,月见山凛一也未必会遵从。
她是一个不受「组织」束缚而恣意妄为、但却又有着足够实力作为资本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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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枪!绝对不能让她踏入总部一步!”
太阳已经渐渐落向了西方的天空,暗蓝色的天幕中静静浮动着丝絮般轻薄的云彩,日光已经隐约带上了了黄昏的暮色,为洁白的浮云染上了橙黄的晕色。
港口黑手党总部一层的大厅,无数黑手党成员带着枪弹涌向了门口,他们嘈杂而有序地四散分开,将枪口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枪林弹火毫无保留地喷吐而出,十多分钟前还奢华而宁静的大厅,此时已弥漫起了滚滚硝烟。
大部分的武斗派都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三分钟前接到了紧急指令,有人正在入侵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并且,人数只有一人。他们在心中暗怀着几分「小题大做」的不解,但仍是忠诚地遵照着指令而来了,而就在他们冲到总部的大门处,见到黑手党总部大楼外站着的那个人影时,那几分萦绕在心头的不解也立刻消散了。
所有人黑手党成员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全力将炮火集中向了来人,甚至他们心中也清楚,自己不过是暂时以命拖住这个入侵者而已,若是想要真正击败对方,必须要等到干部的到来才有可能做到。
那名入侵者,是来自武装侦探社的调查员,月见山凛一。
“——叫你们的首领出来和我说话。”
手榴弹的硝烟散去,年轻的少女的毫发无损地站在破石碎砾之间,她无动于衷地垂下眼眸,动作平稳地抽出了腰间的一柄打刀,像是丝毫不把黑手党刚刚密不透风的攻击放在心上。
“不然的话,我就进去了。”
灼眼的日光如流水一般滑过刀身,少女微微屈下了膝盖,黑色的碎发因为低头的动作拂过了脸颊,将她的神色掩藏在了灰色的阴影之中。
叮——
两枚古钱币被抛向了空中,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铜色的圆形金属在日光下折射出了刺眼的光芒,像是黄金一般耀眼灼目、闪闪发光。
没有一个黑手党看见发生了什么,好像只是瞬息之间,刚刚还站在数十步开外的少女便已经逼至某个举着枪的黑手党成员身前,锐利的银光无声无息地划开了空气,带起了温热的鲜血。
一个、两个、三个……大批的武斗派接二连三地倒下了,少女如同鬼魅一般在黑压压的人群间悄无声息地穿行着,所过之处无人站立。没有一声的呼喊,方才还拥挤而嘈杂的大厅,转瞬便只剩下了倒落在地的大片「尸体」。鲜血从他们的身下流出,缓缓地汇聚在了一起,浸染了瓷砖的缝隙,铺着洁白瓷砖的地板,此时已是一片暗沉的深红。
凛一的手腕轻轻地抖了两下,刀刃上的几滴血珠落去,恢复了光洁如新的模样。她目不斜视地跨过了这片血海,拎着手里的刀,朝着楼梯而去。
她并没有忘记自己是要来这里做什么的。
在傍晚之前登上这座高楼的顶层,阻止那里即将要发生的一场行刑,将芥川的妹妹银带回侦探社。顺便,在完成这一系列任务的中途,她要腾出一点点时间,非常小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将执行这场处刑的港口黑手的干部,一并带走。
——不择手段。
在黑手党总部大门外抛出的两枚钱币,此时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身边,直直地坠落而下。凛一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随意地抬手一捞,将印着“和同开珎”的古币收回了外套的内袋里。她踏上台阶,看也没看楼上冲下来的敌人,一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握着长刀的手稍抬,寒芒闪过,枪声尚未响起便已终结,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倒在了她的脚边,然而她只是一步步、缓慢而又毫不动摇地,慢慢向着楼上走去。
凛一轻而易举地到达了三十二层。
并非是没有受到过阻拦,实际上,从楼上楼下朝她而来的敌人始终没有停止过,但她都毫不费力地用手中的一柄打刀击败了。那些都只是小喽啰而已,也有过那么几个异能者,但在她眼里也弱得和普通人毫无差别。她的脚步一秒都没有停下过,所以即使走的很慢,但也很快就走完了大半的层数。
又一批敌人被她击倒了,但这一次她停下了脚步,留下了最后的一个黑衣人。
“他是故意派你们来送死的吗?”
踩着男人的背,凛一将刀插进了走廊的地板里,撑着身子蹲了下来。
被击败的黑手党没有答话,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只是总部里的基层成员,大多什么也不知道。更何况,「不要去揣测首领的意图」——不论是哪一代的黑手党,都严格地遵从着这一条铁律。将首领的命令出卖给敌人,那就是背叛。而背叛港口黑手党的下场,就是连带着家人一起死掉。
凛一也没有指望能问出点什么,她只是拔出了刀,轻巧地划过了男人的后颈。男人闭上了双眼,手里已经没了子弹的枪也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走廊的另一头又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那里是通往上一层的楼梯。凛一站了起来,将倒在脚边的男人踢到了走廊的边上,正打算继续前进,然而不知何处忽然响起了“啪”的一声轻响,封闭的走廊里骤然黑了下去,这一层楼的电源被人切断,走廊也没有一面窗户,所有的光源都被隔绝了,前方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也终于到达了走廊的尽头,停了下来。
凛一安静地举起了刀,戒备得犹如一只游荡于黑暗里的孤狼。而这只孤狼,此刻正面临着一群鬣狗。但这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能够轻轻松松地咬断鬣狗们的喉咙,无论来多少只都是一样的,对她而言,真正麻烦的事情是——
“她看不见的。”
“开枪。”
清透而又冷淡的嗓音打破了走廊里的寂静,领头的黑发青年神色漠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对着手下发出了指令。
佩戴着夜视仪的黑手党们一拥而上,密集的弹雨在宽敞的走廊上落下,刺鼻的硝烟在空气中弥漫着,凛一的眼眸里毫无焦点,但她还是迅速地向后退出了数米远,凭着刚刚的记忆一路退到了走廊另一头的某个房间里。
她并不太喜欢在黑暗里战斗,因为她有着夜盲症,只要环境昏暗了下来,她便会如同盲人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
枪声逐渐靠近了这个房间,凛一握紧了手里的刀,半蹲在了门后。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而已,房门似乎也没有特殊加固过,不过是普通的实木门,在弹火下不过两秒就必然会变成一堆木材。
但是两秒钟也足够了。
凛一抬起手,摸索着这扇门的合页,听着子弹出膛的声音几乎已经靠近门口了,手腕灵巧地一转,利刃便削断了墙上固定着木门的那两块薄薄的铁片。她勾开了门锁,实木的房门吱呀一声便要朝屋内倒来,但她只是站在门后,用肩抵住了快要倒下的木门,继而屈起左臂,以左脚为轴,手肘朝外顶出,木门便歪向了走廊外枪声而来的方向。
猛地一脚将木门踢向了走廊上逐渐压过来的一队人,枪声穿透木板的钝声在空荡的走廊内回响着。凛一毫不犹豫地从内袋里摸出了两枚古钱币,抛向了空中,时间突兀地停止了一瞬,枪声也被掐住了膛。密密麻麻的红线布满了整条走廊,在一片黑暗的走廊里黯淡地亮起了些微的光。
凛一仍是什么也看不见,视野里只有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红绳。被抛起的两枚钱币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这个空间里下落着,凛一抬手随意地掂过了这两枚古钱币,于是铺天盖地的红线迅速地开始倒塌,在时间即将再次流淌的那个间隙里,她踏步冲向了敌人,闪着寒光的利刃扫过,三五个举着枪的黑手党带着胸口的血痕嘭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训练有素的黑手党们因为同伴突然的倒下而短暂地混乱了一秒,离凛一最近的男人想要掏出匕首刺向她,但他才刚刚伸出手,便腿一软倒在了地上,脖颈间多出了一条血痕。
“我只是看不见而已,可不是听不见。”
凛一用手臂将青年锢在了身前,刀刃抵上了他的脖颈。这是那个一开始发出指令的男人,也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没有拿着枪的男人。就触感而言,他穿着的是与普通黑手党不同的、昂贵的定制西服,显然是个港口黑手党的大人物。
凛一又将手臂上的束缚收紧了些,感觉到了对方西装下并不十分明显的肌肉,大约只是简单地受过一些体术训练,想来平常做的是文职方面的工作。
“退下,否则我就杀了他。”
她将贴在青年脖间的刀又往里压了些许,鼻间很快便嗅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味。
黑手党们轻微地骚动了起来,但却并没有立刻依言退走。凛一隐隐觉得额角有些痛,是短时间里多次使用了阴阳术的副作用,她开始有些后悔没把织田一起叫上了,反正那家伙肯定也什么都不会问。虽然织田总是说他没什么长处,但是对凛一而言,这家伙的从不多问就已经是最大的长处了。
她不爽地撇了撇嘴,准备放弃人质威胁计划,照着原方案直接继续打去顶楼。然而就在她准备打晕身前这个被她挟持着的男人时,对方却先一步开口了。
“到一楼去拦截其他入侵者,顺便把这件事告诉……”他突然卡顿了一下,过了两秒才继续对他带来的部下们发出了命令,“告诉干部尾崎红叶。”
黑手党们领了命令,纷杂的脚步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头。凛一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走廊,好像是要盯着他们确定他们都走了一样,但实际上她的眼里什么都看不见,琥珀色的瞳孔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毫无焦点。在黑手党们的脚步声消失了有一会儿后,她才收回了视线,稍微将刀刃离得青年的脖颈远了一点点。
“你在帮我,对不对?”她歪了歪脑袋,问被她锁在身前的男人,“你明明是黑手党的高层吧?为什么要帮我?……是因为你有要请求我帮忙的事情吗?”
凛一一股脑儿地说着,半点也没给对方插嘴的机会,她显然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有道理,语气越发轻快了起来,“嘛、毕竟是我,有什么想要求我的事情也是正常的——只要你能带我到楼上去,我就听一听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但是你得带我到楼上去,别想耍花招。既然你是黑手党的高层,那你肯定也听过我的名字吧?凛一,月见山凛一。所以不要想骗我,你要是骗我,那样的话——”
“我就只能把你杀掉了。”她凑在对方的耳边,嗓音缥缈得让人分不清真假,“你要知道,我不太喜欢杀人的。杀人会被社长和大叔骂的,我不想被他们骂。”
“没人会骂你。”
他一点也不在意横在自己脖前的利刃,坦然自若地转过了头去看凛一,于是凛一只好又把刀刃移得更远了一点点。有很淡的血腥味在他们之间萦绕着,混杂着牛奶的香气和某种男士香水的气味。凛一出了个神,想着昨天不该用咲乐的沐浴露的,牛奶的香味闻起来和个小孩子似的,气势一下子就被对面的香水压下去了。
但是男士香水真讨厌,她想到,同时不适地皱了皱鼻子,她一向不习惯香水的味道。
“没人会骂你。”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男人的语气有点不满了起来,他有些大声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说道,“我才不会骗你,月见山。在这座大楼里,能和太宰作对来帮你的,只有我了——你这个笨蛋!”
凛一愣愣地看了他两秒,即使什么也看不见,她还是这么愣愣地看了他两秒。其实走廊里虽然很黑,但也还没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于是乱步就这么挨着她的脸颊,看着她那张显得年纪有些小的、欺骗性十足的脸,保持了两秒的呆滞,继而突然反应过来了一切,瞬间露出了慌慌张张的神情。
“乱乱乱乱乱——乱步!!!!”
一直牢牢握在手里的打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把推开了他,连着向后退出了好几步,直接撞在了冰冷坚硬的白墙上。
“疼!”
凛一抱着后脑勺,泪眼汪汪地蹲了下来。
“笨蛋!”乱步蹲在了她的面前,毫不客气地抬手弹了她个脑瓜崩,“你怎么比小时候还笨了、”
他伸出手,小心地把女孩抱在了怀里,嚣张自负的气焰忽然就散去了,再开口时语气里只剩下了很浅的委屈。
“月见山。”
“月见山。”
“月见山。”
他什么别的话也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音节,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那一块浮木,死死地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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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