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侦探社位于一座办公大楼的四层,在这座带着年代气息的老式大楼的一楼,有着一家明亮宽敞的咖啡厅,这是社员们闲时常来的地方。
侦探社的调查员谷崎润一郎、谷崎直美、国木田独步,以及新晋社员芥川龙之介四人正坐在一桌。谷崎润一郎已经被坐在他对面的芥川盯得冷汗直流了,前几日为了进行入社测试,他假扮了炸弹魔挟持妹妹直美,新社员似乎仍是对此耿耿于怀,锐利而凶恶的目光几乎要把他贯穿。
“不要方糖和奶可以吗?不要方糖和奶。”在离桌子一米远的吧台边上,凛一兴致勃勃地看着咖啡厅的老板为她泡着黑咖啡,“咖啡就是要苦一点才好喝,我才不喜欢甜的东西——哎呀有巧克力!阿姨我想要那个!”
她比划着手势,对着刚从里间出来的侍者阿姨说道,阿姨的手上正端着直美刚刚点的巧克力蛋糕。
“想吃的话等会儿再给你做一份,这份是小直美的唷。”阿姨带着慈祥可鞠的笑容对她说道。
“不是蛋糕,我只想吃上面的巧克力!”
“好了好了,我这就给你进去拿。”
和一米外一派和平的氛围截然相反,谷崎低着头正襟危坐,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偷偷用眼角地余光瞄向对面的新人,思考着该如何道歉,才能从对方极具压迫力的气势下捡回一条命——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连与谢野的医务室都不想去。
与谢野晶子,侦探社的社医。异能力为【君死给勿】,能在瞬间将濒死之人救活,变成pikapika的新品,但能瞬间救活的也只有“濒死之人”,所以哪怕只是一点小伤,也得先把对方搞个半死才行。
“我无法接受。”
就在谷崎思绪飘忽的时候,对面的芥川突然开口了。他的语气像是死神一样冰冷,目光如刀。
“扮演人质的女孩是你的妹妹吧。”
“啊?……嗯,是我的妹妹直美。”谷崎看了一眼几乎要挂在自己身上的直美,小心翼翼地答道。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芥川目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妹妹是应该要保护好的人。”
谷崎得到了这样一个让他有点诧异的回答,他斟酌了一会儿,试探地开口,“因为我扮演炸弹魔的时候,粗暴地对待了直美……所以让你不快了是吗?”
芥川以一种微妙的弧度点了点头,然后向路过的侍者阿姨要了一份年糕红豆汤和茶——依然是那样能把孩子吓哭的眼神。
谷崎看着芥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与国木田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里看到相同的意思——莫非这个新人……并非是对谁不满,而是生来眼神如此?
他们又立刻看向了一旁叽叽喳喳地自顾自和店长说话的凛一,芥川是她做主捡回来的,虽然她一贯是三分钟热度,捡回人之后就把对方丢给了搭档,但若说对芥川的认识,在座的人里大约还是凛一最深。
慢吞吞地啜了一小口超级浓的黑咖啡,凛一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嗯?看我干嘛?”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反问道。
“关于新人……”国木田试图和她搭话,但才刚开口就又被打断了。
“芥川?芥川的事情去问‘那个人’啦,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不顾芥川就在她的面前,直来直往地就这么说了,“捡回来还以为是个小孩子呢,结果一问都二十岁了!二十岁!我也才二十一欸,我才不要养这么大的‘小孩子’!”
“但是‘那家伙’还没来。”国木田看了一眼手表,有些烦躁地用指节瞧着桌面,“早就过了集合的时间了,说是要讨论新来的这家伙怎么安排,结果就是他来的最晚。”
“快到了快到了,我出去找他。”凛一放下了才喝过一小口的黑咖啡,不等其他人答话就嗒嗒嗒地迈着步子出去了,她的手机还丢在吧台上,但也没人质疑连手机都没拿,凛一该怎么找到对方。
在这件事上,凛一好像自带了天然的雷达,就算是把她随便丢在横滨的哪个角落,她也能准确地摸回那个人的身边。
咖啡厅的玻璃门在她的身后合上了,站在办公楼下的十字路口前,凛一四向张望着,很快就确定了一个方向,等着交通信号灯转为了绿色,就跟着人流过了马路。
凛一是在两年前才有了个稳定的搭档的,虽然她入社很早,但却一直都是随着性子处理委托,有时候一个人就悄无声息地溜去解决案件,有时候又要拉上好几个人一起陪她去,甚至直到国木田刚入社的那段时候,连社长也是“被一起拉出去”的人选之一。
直到两年前那个人被凛一拖着入社,凛一才总算是在工作上稍微安分了些。每天只跟着那个人一起处理委托,而更值得庆幸的是,那个人对于接受的委托是什么样的,完全不挑剔。
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东张西望地走着,束起的马尾在肩头晃来晃去,活泼得像是个中学生(但实际上她几个月前才从大学毕业)。老实说她其实有点近视,但幸好,她要找得那个人是个高个子,在男性通常只有一米七出头的这个国家里还算是显眼,更别说他还有着一头令人影响深刻的红铜色短发。
所以凛一很快就在无数的路人里找到了对方,她踮起脚,站在人群里朝着马路的对面摆了摆手,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
街道边停着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
那是某个奢侈昂贵的品牌,旗下的轿车广受上流人士喜爱,车子前端的那个标识就是金钱与权势的象征。在横滨这座城市里,能开得起这种车的,除了富商政客以外,只有一种人。
——那就是港口mafia。
这是距离武装侦探社所在的办公大楼一条街远的地方,穿着黑色休闲西装的青年两手空空如也地下了车,然后走进了面前的商业大楼里。一名穿着和服的靛发少女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是极其吸引路人目光的两个人,但此刻,商业大楼里却几乎没有多少顾客,冷冷清清得像是即将闭店。有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墨镜的男人们隐藏在这座大楼里的各个角落,他们的任务与和服少女相同,那就是保护这个黑发青年的安全。
青年知道这一切的存在,他连藏在角落的护卫们是如何分布都一清二楚,但他什么也不在意,只是偶尔半睁眼眸,瞥一眼路过的店铺内的装潢,翠绿的瞳孔干净透亮得像是昂贵的宝石。
“依然是五楼吗?”跟着青年走进电梯,少女轻声询问道。她的声音让人想起雪花落在林间的景象,冰凉而又甜美。
“啊,拜托你了,小镜花。”看着电梯的大门缓缓关闭,青年似乎稍微放松了一点,本就懒散的模样这会儿多了几分真实的意味。
“这是我的职责,乱步先生。”
镜花微微点头,像是在行礼。她的个子很娇小,本身年纪也才十四岁而已,正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样貌。
可她是mafia的成员,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三十五人斩”,实际上她腰间的一刃短刀已经斩杀了远远不止三十五人。
***
“织——田——作——之——助——!”
穿着沙色外套的外套的男人站在马路边上,他的个子很高,下巴上还有着没刮干净的胡茬,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漫无目的地发呆。
这是在旁人眼中所能看见的模样,但在凛一眼中,除了这样一副有些邋遢的模样以外,还有着其他的、能让她安心的东西存在,
——像是蛛网一般密布的红线。
参差错落、盘缠交杂,以织田为中心,无数纷繁的红线在瞬间蔓延开来,向四面散去,这是转瞬即消的情形,但世界仿佛都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画面像是变成了上世纪的老电影,带着发黄的黑白色,空气中飘散的尘埃颗粒可见,阳光的轨迹也像是描画一般清晰。
叮——
像是有人敲响一盏无形的铃,清脆的一声轻响在凛一的脑中响起,于是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仿佛是春日破冰后缓缓流淌的河。
她已经习惯于这个场景了,甚至依赖于这一幕给予她的安心感。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传入她的耳中,凛一毫不迟疑地迈开了脚步,小跑着到了织田的身边。
“大叔我们快点回去吧,国木田又要开始啰嗦了——”
——我才二十七岁。
织田第无数次试图用眼神向凛一传达这条信息,然后第无数次失败了。于是他也只能任凭凛一推着他一路走回了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然后老老实实地推开了那扇玻璃门。
咖啡厅里正是剑拔弩张的气势,但两个同样十级耿直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就这么耿直地一起进去了。
“我回来了——!”从织田的身后探出头来,凛一得意洋洋地像是在炫耀,“怎么样,我把大叔带回来了!”
“幸苦了,凛一小姐。”身经百战的国木田最先反应了过来,暂时将刚刚他们误以为芥川要袭击侍者的事件丢在了脑后,迅速接上了凛一的话。
从织田身后蹿了出来,凛一将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吧台边坐下,问道,“你们在干嘛?”
“关于这个——”国木田还在思考该这么解释刚才的窘境,织田就已经和侍者要了一份辣咖喱,然后在他们这一桌的边上坐下了。
“织田前辈。”眼神凶恶的芥川难得乖巧地向织田点头致意。
“啊。”织田自然地回应道,“有好好吃饭吗?”
“是的。”
“那就好。”
普通到不可思议的对话。
“要好好吃饭,不然长不高的。”凛一添油加醋地插话道,“你看你这么瘦,所以才会一下就被我打倒嘛,要多吃点才行。等你什么时候能打倒大叔了,接下来就能来挑战我了。”
“是,凛一小姐。”
见到芥川乖乖应下了,成功摆了通前辈架子的凛一满意地点了点头,咕嘟嘟地一口喝完了已经凉了的咖啡。
而就在这时——
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甚至也没有一丝的杀气,转眼之间,芥川的外套就化作了利刃直指织田的脖颈。而正慢吞吞地吃着拉咖喱的织田则是面不改色地随意抬起了手,用勺子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啊,能麻烦您重新做一份吗?”织田对着不远处的侍者说道,“这份咖喱一点也不辣啊。”
他以极小幅度的动作躲避着芥川的后续攻击,同时得到了侍者肯定的答复。
“哦哦哦打起来打起来!”
在国木田他们的惊呼里,凛一不嫌事大地鼓着掌。
“之前他刚醒来的时候,我也突然被他攻击了一下。”织田神色平静地对国木田他们解释着,“芥川说如果他能打得过我,我就要教他变强的方法。虽然别的不会,但是如果他能来我们侦探社的话,我还是懂一点指导后辈的方法的,所以他就答应加入侦探社了。”
“他有两个想杀的人。”织田看着芥川继续说道,“因此才会不停锻炼自己的异能力。”
“其中一个人,在下并不知晓他的样貌。”芥川接上了织田的话,“在下称他为‘黑衣人’,就是他虏走了我的妹妹。我要杀掉他,救回失散多年的妹妹。”
“……找回你的妹妹?”
像是想起了什么,凛一忽然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我说你啊,知道在这个国家里找到一个人,是有多难吗?”
她露出了芥川在认识她之后,第一个没有了多少鲜活神色的表情,像是在苦恼,又像是有些迷茫。
***
“乱步先生?”靛色的长发垂在身前,和服少女轻轻喊了一声面前望着窗外的青年。
铺着酒红色绒布的餐桌上,一丝不苟地摆放着各式的菜肴。江户川乱步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餐刀,盘中的牛排已经冷了,混着酱汁被他切得七零八落,却是一口未动。
他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太过繁琐了,又不好吃。他还是喜欢那些简单好弄的家常菜,比如蛋包饭什么的。母亲小时候常常给他做蛋包饭,被煎得金黄的薄鸡蛋泛着油光,颗粒分明的米饭带着沁人心脾的可口香味,还有像是花纹一样蜿蜒在蛋皮上的沙拉酱,这是一种简单明了的美味。
天已经快要暗下去了,透过餐厅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亮起的些许灯光,黄昏的余辉几乎已经被海平面吞没,只余下了黯淡的天光。
他像是漫无目的般地望着下方的街道,翠色的瞳孔里沉淀着暗光。
“……”
有一群人从隔壁街道上的一家店铺里出来了,他们彼此说着话,即使隔着这么远,也似乎能听见他们的吵吵闹闹。乱步看着他们,似乎只是看着这些路人打发时间。
但并不是路人。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
“月见山。”
“月见山。”
“月见山。”
他在心里安静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串音节,像是在念一串能让他安下心来的咒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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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