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鲜血吐出,魏闲倒是冷静了下来。
待五脏六腑的痛苦舒缓后,她看向薛青霈,半晌后还是叹气。纵然薛青霈三番两次坏她的计划,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薛大人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她也不可能全然不顾薛青霈。
只是她不希望薛青霈玩得太过火,不然……小心被带着翻进沟里。
魏闲还记得她初次见到薛青霈,当时也正是在这破旧院子里。
彼时的薛青霈年龄尚小,单单从外貌而言实在是雌雄难辨。为了躲官兵,薛常有意将薛青霈往女儿身方向打扮,不甚合身的长袍还是他阿姊薛清的。这一假凰真凤欺骗世人之举,便是数十年。
所以即便魏闲当初寻得他,也误认为他是个女君。
薛青霈的性格也与薛家人完全不同。无论是薛成良还是薛清,向来都是笑眯眯的,乐善好施。薛成良门生挚友众多,路见不平多拔刀相助,魏闲便是受益者之一。
而薛青霈却始终冷冰冰的,寡言。哪怕是得知魏闲是来寻他回京城的,他也仍旧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甚至对于所谓的替薛成良平反丝毫不关心。
他就是个异类。
若不是腰间那个青环玉獬豸,魏闲或许还真不敢相信这人便是薛家藏在府中不闻于世的少郎君。
魏闲冷漠道:“薛青霈,若是你不信任殿下,那便离她远点。”
魏闲此言不知是替薛青霈着想还是替纳兰长德着想,或许两人都甚是让她头疼。但由衷而言,魏闲还是觉得薛青霈此举有些过火了。
殿下中蛇毒,虽然尚无性命之忧。但无论是对于纳兰长德还是对于平反冤案此事而言,薛青霈始终是个不安因素。或许让他远离,便是最好之举。
薛青霈不语,他微敛眸子,半晌后才淡淡道:“若是魏大人这么在乎二殿下,又何必将她牵连进来?口头说说的人最虚情假意。”
魏闲扯了扯嘴角,对于薛青霈此人,她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若非薛青霈是薛成良之子,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搭理这种偏执孤傲之人。
但平心而言她不想看到薛青霈有何意外,也不想看到薛青霈走上歪路。
思虑甚久,魏闲终究还是长叹一口气。她也没忘来此目的道:“计划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别忘了你该做的事情。”
魏闲说罢不由得苦笑,诚然如薛青霈所言,她亦是在算计纳兰长德。她的能力有限,哪怕薛青霈科举至状元,若是没有纳兰长德,恐怕难以平反。
而她所谓的计划,也不过是想借助纳兰长德之力罢了。起初她想利用的人并非纳兰长德。她本以为二殿下尚且是无依无靠的幼雏,却没想到不知从何时她已经羽翼渐丰,甚至能独当一面。
所以她升起了想要利用她,试探她,倚仗她的心思。若成,皆大欢喜;若败,她也宁愿背负所有骂名。
薛青霈随意地点点头,他道:“不劳魏大人费心。”
魏闲点点头打算离去。
薛青霈落下视线,却蓦然道:“是蛊王罢?七天为一周期,蛊虫会依次吃掉肝、脾、肺、肾、心,五周期后必死无疑。”
薛青霈常年在青州,自然知晓西南那些邪门歪道,包括蛊虫。而从魏闲眼下的症状来看,蛊虫或许已经蔓延至脾胃。再过不久,恐怕真真要丧命。
“嗯。”魏闲随意地点点头,她看向薛青霈道:“下月十三,便是薛大人的祭日。我恐怕没命去祭拜她了……到时候你代我去拜拜她吧。”
魏闲这话说过很多年,但薛青霈却甚少去祭拜过薛成良。魏闲本以为这次他也会不闻不问不在乎,却没想到看到他微微点头。
薛青霈垂眸道:“好。”
魏闲走后不久,薛青霈低头看着手里的四书五经。书上的忠君爱国、君子守德之云,他早已看不进去,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直至院子内便传来阵阵咳嗽声,薛青霈眸光微闪,从先前的回忆里抽出身来。他挪步至薛常跟前,眼前的人消瘦形容枯槁,薛青霈递过温水,拍了拍他的后背。
薛常朝着远门外的方向望去,咳嗽声连连。他声音虚弱道:“青霈,刚才可是魏大人来过?”
薛青霈点点头,薛常似乎是想起了往事。他长叹后续道:“魏大人是个好人。”他张了张嘴,然而见薛青霈不说话,薛常也自然不再言语。
他本来不过是薛家的下人,是薛青霈的贴身奴仆,带着薛青霈好运躲过追杀,四处逃亡。两人在青州相依为命多年,薛青霈早已把他当做亲人,认作叔父。
但是薛常心里门路还是清楚,就算薛家灭门,薛青霈不把自己当做薛家少郎君,他也不能忘了自己下人的身份。
所以即便薛青霈不认魏闲,心中埋怨薛家,薛常也只能旁观者叹气。
“叔父,我去见二殿下。晚些时候我再派人来照顾你。”
薛青霈望向窗外,天色渐暗。他看着薛常喝下药汤后,替他掖了掖被子。算算时间纳兰长德也该清醒过来了,也是时候去见她了。
与魏闲不同,薛常甚少跟薛青霈说过什么报仇平反之言。他就如同天底下所有长辈一般,只希望薛青霈能够平安健康,然后找个心仪的妻主成婚,生几个女娃娃,将薛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薛常还是忍不住道:“青霈,无需多虑,顺其自然。”
薛青霈点点头。
青州府内,纳兰长德垂头看着左手里的卷宗,旁边的医师则替她右手把脉。裴盛坐在远侧,他紧张兮兮地盯着医师,看起来远比纳兰长德本人还要担忧。
屋内一片寂静,甚至连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纳兰长德撩起眼皮子,不紧不慢地抬起头,轻瞥了裴盛一眼。她的视线一寸一寸从裴盛身上扫过,有些炽热,又极具侵略性,最后淡淡落到他的红唇上。
然而不过片刻,察觉到裴盛的视线,她又不自然地转移了目光。
裴君诚然是好看的,无论从身姿还是从那张脸,确实是吸引纳兰长德的。更何况前世为夫妻,裴盛上下她都熟稔,甚至连他腰间有几颗痣她都清楚。
也正是因为熟悉,经年的习惯犹如毒药般,过往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
只是……纳兰长德颇为头疼地按了按眉头。她抿了抿唇,无奈叹气。
以往她自然可以全然不顾裴盛,如君子般按捺住自己,然而自从虫窟中蛇毒之后,纳兰长德每每见到裴盛便总觉得胸中有些许躁动,甚至是烦躁。
甚至先前她差点失控。
“殿下身体无甚大碍。”医师替纳兰长德把完脉,便收拾东西道:“殿下头疼不过是因为先前发热过度,休息数日便可。不过体内余毒还未排出,切忌大喜大悲。”
听此裴盛才松了口气。
然而纳兰长德看了又看,却是欲言又止。
她倒是想问问医师,为何她的身体近期会感觉到些许异样,但是裴盛在此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纳兰长德顿感郁闷。
她看着裴盛在她跟前晃,莫名觉得有些心烦意乱。罢了,或许与那蛇毒有关罢。
不过眼下裴盛之事倒不要紧,她此刻最为紧迫需要解决的还是薛云锦。
她敛下眸子,心中疑虑纷扰。在虫窟之时她瞥见薛云锦的守宫砂——凉朝男子自幼便会在胳膊肘处点上用秘法配置的朱砂,因颜色偏红,故于寻常痣大相径庭。
纳兰长德眯了眯眸子。或许是她看错了罢?薛云锦哪怕身份是假的,但举手投足皆为女君风范。伪造身份之举能骗得了一时,却难以欺骗百官,更别说通过科举。
所以她或许是看花眼了。
“长德,今夜青州有花灯,你去看吗?”裴盛盯着纳兰长德,不知为何他隐约感受到纳兰长德对他的排斥之情。
他皱了皱眉,或许是因为先前他太突然了。他蓦然想起青州夜放花灯之习俗,或许能借此缓和彼此间的关系。
“不去。”
纳兰长德毫不意外地拒绝。
但看着裴盛失望的眼神,纳兰长德思索后,还是续道:“若是你想去,我可以派人随你前去。”
若是裴盛在青州出事,那她恐怕难以面对裴苏,还是得派人护着裴盛。
更何况目前她的状况,那时时刻刻躁动的心绪……她还是离裴盛远些罢。
然而裴盛听罢,却是冷笑,然后磨了磨牙齿:“不必了。”
他最厌恶的便是纳兰长德这疏远的模样,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两人之间存在着天堑般的隔阂。
更何况他难道只是想看花灯?他只是想与纳兰长德好好相处罢了,而她却全然不知,又或者说知晓但是却宁愿装聋作哑。
纳兰长德摸不清裴盛为何又突然翻脸,只能说裴盛之心,如海底针,深不见底。她也懒得去揣度。
她淡然道:“既然如此,那裴君请便吧,我要处理公务了。”
裴盛冷哼着离开罢,纳兰长德总算能够松了口气。她看着何满派人给她送过来的公文,不由得蹙起眉头。
纳兰长德此行来青州,除了整顿青州,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为了招兵买马重建前世的青州军。
仁安手上有暗兵,纳兰云鸣身后亦有萧家为其撑腰……无论是夺位还是自保,纳兰长德手里都得有能够自保的利器才行。而纳兰长德眼下什么都不缺,只缺一批能够完全顺从她的人马。
她本欲将此事交给魏闲,但却不知为何放心不下来,便只得暗中求助何满。好在何满虽然秉公,却也为她提供了不少助力,除了每次给她传文书,都得提何璟年两句,让她颇为头疼。
纳兰长德正思索着该如何下手,却听到屋外传来阵阵叩门声。她搁笔,刚传唤召见,抬眸却看见是薛青霈。
她有些意外,但却又在意料之中。纳兰长德淡然道:“薛大人,本殿还未派人捉拿你,你倒是自个送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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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