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地处西南地带,常年湿热,民风彪悍。此处蛮夷之人聚集,百姓向来崇尚自由,不服管教,因此往年历任派遣过来的京官都有苦难言。
纳兰长德虽被赐封地青州,但论常理而言,她不必前往封地。只是不知为何,自薛云锦提议后,纳兰长德便决心去一趟青州,权当游玩罢。
或许更多的原因是不想见到裴盛。
青州路途遥远,纳兰长德甚至未告知旁人,向来也不会停留多久,随从之人便只有薛云锦与谢椿。
马车内,谢椿摇着扇子与纳兰长德对弈,而薛云锦则躺在一旁闭目养神。随着最后一粒黑子的落下,谢椿举手投降:“殿下赢了。”
“承让。”纳兰长德淡然点头。
“是殿下棋艺非凡,谢某自愧不如。”谢椿恭敬道。纳兰长德不置可否,纵然她棋艺尚可,但她不瞎,谢椿给她让的几子她都看在眼里,只是并未说出来。
谢家如今虽在京城中稍有名声,但却根底不厚,举家为官者独谢椿之母礼官谢涟。礼官这个官职,不上不下。若是出身寒门的话,能一路做到礼官算是祖坟冒青烟,但绝大部分寒门到礼官这个位置,也就意味着仕途到头了。
若是想接着上位,那恐怕得使出些其他法子。譬如当下,谢涟示好纳兰云鸣,谢椿巴结纳兰长德,一家为两党,究其根本还是互为墙头草,风吹两边倒。
谢椿欲与纳兰长德拉近距离,但奈何无论她说些什么,纳兰长德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甚至连回复都淡淡的。
虽然早就知晓眼下这位二殿下或许不会很好接触,但眼下她对谢椿而言,几乎是刀枪不入。无论是从何角度,纳兰长德都不甚感兴趣。
直至她扭头看到薛云锦,她凑过去朝着薛云锦小声嘘道:“云锦,你不是青州人吗?你可知青州有何好地方?”
原本正闭目养神的薛云锦听罢,缓缓地睁开了眼。她瞥了眼谢椿,又将视线放置纳兰长德身上,半晌后才冷淡声:“不知。”
谢椿听罢,便后悔问薛云锦。这厮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唯独先前在纳兰长德面前稍作温驯,她还以为她变性了,可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再看看正看卷宗的纳兰长德,长叹气。
合着三人里只有她一人是真来青州游玩罢。
然而正当她后悔之际,便听到薛云锦慢悠悠道:“不过既然来青州罢,我倒是想到一处地,殿下或许会喜欢。”
“虫窟——”
近日裴盛寻得了一把宝剑,名唤寻青,此剑乃前朝名师用玄铁锻造,不可多得。裴盛不爱舞刀弄棒,他得此剑并无甚用处。然仔细想来,或许纳兰长德会用得上。反正放在那里也是无用,那就不如赠予二殿下罢了。
通俗说罢,其实就是裴盛甚久未见到纳兰长德,又没什么理由去见她,故而随便寻了个苗头。剑是名剑不假,想见她亦真。
所以寻青剑到手不久,裴盛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剑匣子去昌平王府。
只是让裴盛没有想到的是,他落了个空。不仅没有见到纳兰长德,反而见到了让他厌恶的鹦郎。
“裴君,长德殿下不在府内。”鹦郎站在王府门后面,他神情淡然。
裴盛皱着眉头看向鹦郎:“她去哪了?”
“无可奉告。”鹦郎回道:“若有何事,裴君可告知我。”
裴盛眯了眯眸子,眉头拧起,语气轻蔑道:“一个奴才,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他面上不悦之情清晰可见,然而鹦郎却无甚情绪反应。
纳兰长德虽说让鹦郎给她当贴身奴仆之属,但事实上却从未让鹦郎近身,而是给他寻了府内一处僻静处养伤。鹦郎自然对纳兰长德感激不尽,故而常帮纳兰长德处理些府中杂事。
外加此刻昌平王府内并无主父,纳兰长德也逐渐放权,故而鹦郎隐隐约约有些许王府主父之姿。至少府内其余人是听从鹦郎的。
也正是因此,裴盛这才感觉到不悦。
莫说名正言顺的裴衍,就连他自个都没资格插手王府内务,而眼前这个不过是被收留的逃犯居然能后来居上?简直不可饶恕。
恰巧纳兰长德不在府内,裴盛正想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鹦郎,却蓦然听到鹦郎道:“裴君,你可知寻常女君最厌恶的是哪种夫郎?”
“嗯?”裴盛狐疑地看向鹦郎。
鹦郎瞥了眼裴盛,意有所指:“多管闲事者,心思不正者,骄纵善妒者。若是裴君还想取得二殿下的欢心,最好还是收敛些。”
“呵。”鹦郎之言几乎就差指名道姓,裴盛冷笑:“多管闲事。”
一个奴才也管到他的头上了。裴盛可以忍耐纳兰长德,但却不代表可以忍耐旁人狐假虎威,尤其是借着纳兰长德之名。更别说是鹦郎这种他向来厌恶的人。
但更让他烦躁的是,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他与纳兰长德之间总是会隔着那么几个人。以前是何璟年,后来是裴衍,现在又是这个所谓的鹦郎。
可分明最初遇到纳兰长德的人,是他。
他琥珀色的眸子微眯,眉头间带着些许戾气。
然而鹦郎却不甚在意,他淡然道:“我只是劝君一言,信不信由君。”
裴盛冷哼,听进去多少尚未可知。但可以窥见的是,他心情不甚愉悦。裴盛在鹦郎这里受挫,却意外想到远在皇宫里的徐君。
他微蹙眉,随后便令小遮子去将京城里所有胭脂水粉等,亦或是其他有趣新奇地物件寻来,然后借着裴苏的幌子进宫。
徐君在冷殿甚是无趣,见到裴盛带着这般多有趣的玩意入宫来给他解闷,纵然他再怎么向着纳兰长德,眼下也被裴盛的行为给感动到了。
两人相谈甚欢,甚至徐君恨不得裴盛就是他亲儿子。只可惜裴盛一门心思只想嫁给纳兰长德,徐君也只能叹气。圣旨已下,婚约已定,总不可能两个都娶了吧?
届时先别说长德怎么想,裴苏恐怕就要气死了。
而话说回来这头,纳兰长德听到薛云锦道出“虫窟”,不免挑了挑眉头。
虫窟如其名,百虫之窟。上辈子纳兰长德亦听说过其传闻,但却从未寻到过踪迹。因此眼下她倒是对此处有些许兴致。
眼见着纳兰长德跃跃欲试,薛云锦却扫兴了起来。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懒洋洋道:“不过据我所知,这虫窟不过是骗人的幌子罢了。殿下,当真不得。”
她掀开帘子,窥见窗外熟悉的景色,薛云锦另道:“殿下,到青州了。”
薛云锦出生青州,对青州之事自然是了如指掌。
还未待纳兰长德开口,薛云锦便仿佛预料到她将要作何。她淡淡道:“青州知州下卖官鬻爵,上贿赂监察使,私吞数万两黄金。殿下若是想查,可以从地方豪爵入手。”
纳兰长德瞥了眼薛云锦,眉梢微抬,意料之中。
“薛大人有何见解?”纳兰长德问罢。
“青州有一豪强,名唤张涥。数年前想考取功名,结果多次乡试未过。数年后经商获利,遂成财主,甚至如今摇身一变成为衙内。”
薛云锦仍旧是淡淡道:“殿下可知她经商是何?”
纳兰长德皱眉,脸色有些难看。
薛云锦继而道:“私盐。”
她的指尖微点,摩挲着腰间的青环玉獬豸,眸子微眯,仍旧是先前那副漠然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不简单。
仁安在位,难能可贵的做出几样功绩,其中最为重视的便是严厉打击私盐。盐乃民生之物,甚至涉及国库税收。走私盐的贩子囤积居奇,哄抬盐价。
此言仁安便下令凡是走私盐者,必杀无赦。而眼下这所谓的张涥不仅走私盐获利,甚至还靠此买官封爵,只凭这一点足以让纳兰长德名正言顺的降罪于青州知州。
纳兰长德自然是知晓青州这一烂摊子的。
她前世亦是通过缴私盐,杀知州从而整顿青州。只是前世她也是后知后觉这私盐与知州勾结之事。然而薛云锦却能如此准确地道出其中波折,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得不说,薛云锦此人倒确实是聪慧,敏锐力超乎常人。只是随纳兰长德来青州一趟,路上便将她的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这种人,若为友便是再好不过的;若为敌,那边只能将其抹杀。
“那便顺薛大人所言。”纳兰长德淡然道:“此事全交给薛大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