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裴盛所言,纳兰云鸣一时间表情绷不住,然半晌后她还是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起来。她垂眸看着手里的核桃串,半晌后却是兀自笑了笑。
“裴盛,这可由不得你。”
纳兰长德淡漠地轻笑半分。然她来此意本不在裴盛,然裴盛的话却让她微怔。她瞥了眼远处的纳兰长德,甚久语气淡淡,意有所指道。
“恭贺昌平王殿下。”
纳兰长德皱眉,两世为敌,她深知纳兰云鸣此番绝非放下两句狠话便罢了。
必然是有阴谋在后。
无需多疑,纳兰云鸣与裴盛是同一种人。出身高贵,她父亲是名正言顺的凤后,又是未来皇位备选,家族亦有支撑,她骨子里也自然是高傲的。
她在乎的也只有皇位。而裴盛,若非他背后是裴家,恐怕还入不了她的眼。只是就恰好是裴家,她放手不得。所以裴盛也必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只是不知为何,她竟然觉得先前裴盛那副模样极其的刺眼。好一个情深义重,那她便偏不要成全。
纳兰云鸣不过转身,面色骤然变冰冷。
她拿着帕子将手心的紫核桃串擦拭干净,随后放至锦盒中。旁边之人虽然身着奴仆服,但腰杆挺直,脚步沉稳,完全不像是卑躬屈膝的奴仆模样。
那人笑弯着眉眼,全然不顾纳兰云鸣的冷漠道:“殿下可是顾念手足之情,舍不得了?”
“楼尧,本殿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
纳兰云鸣面无表情地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威慑。然而被唤做楼尧的那人,却丝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楼尧无所谓道:“你杀或不杀,都与我无关。只是阁主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她稍微抬头,一只高抬着蝎尾的蝎子从她的袖中里爬了出来,正准备攻击模样。
纳兰云鸣见状嫌恶道:“我自有分寸,把你那肮脏的东西收回去。”
见纳兰云鸣如此扫兴,楼尧轻哼声,她轻轻拍了拍,蝎子便缩回袖中。纳兰云鸣眯了眯眸子,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长德。”纳兰长德正凝眸思索着,却蓦然被裴盛给唤住。
然而他刚想开口,却被纳兰长德给打断了。
纳兰长德神情淡漠,她眯了眯眸子,说出来的话不冷不热,却仿佛一块重重的石头砸在了裴盛的心上,给他原先好不容易鼓起的心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
“裴盛,谨言。”
既未拒绝,但却就此阻止了他的下一步,一如她的一贯作风。
裴盛话提及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他愣了愣,半晌后才低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刚才他亦是不知为何,竟然当众将话脱口而出。
说是后悔罢,那倒也不算。只是觉得眼下这般,没有寻到合适的时机,再者,他这样随随便便表露心意,岂不是让纳兰长德觉得他很廉价?
裴盛蓦然觉得后悔罢。
然纳兰长德已经走远。她皱着眉头侧身问过魏闲:“魏闲,先前你寻我何事?”
魏闲讪笑,她倒是看到了纳兰长德眸中的严肃之意——那必然是警告她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只是即便她不说,这种桃花绯闻也必然会随着时间而传至整个京城。
人都是好乐子,更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涉及到皇家秘闻。
魏闲也未做多想,相比于其他人,她倒是挺乐意看到裴君与二殿下结缘。然而倏忽被纳兰长德提起,她才想起昌平王府内另一件糟糕事——
而此时的昌平王府内,氛围极其之严肃凛然。
纳兰长德坐在高位上,她随意看着手中的卷宗,大部分是关于封地青州的记载。她瞥了眼跪在地上朝着她卑微行礼的绿衣郎君,面色阴晴不定,看不出何情绪。
她微抬眸,屹然冷漠如高山。她皱眉问道:“鹦郎,你说何?”
眼前跪在她跟前之人便是鹦郎,自先前刑狱司他被带走,一直便杳无音讯。
纳兰长德知晓他落在了纳兰云鸣手中,念起悲惨过往,她本不愿追究却没想到他竟然自个找上门了。
“二殿下,奴请您收留我。”
鹦郎泫然欲泣,他捂着肚子俯身轻轻跪在地上。不愧为赏春楼头牌,哪怕此刻身着粗衣麻布,却丝毫不遮掩那抹曾经姿容。甚至让在场之人,尤其是女君,都甚为怜惜。
然而纳兰长德是个例外,她眉头微蹙,却不乏眸中冷漠。
她用毛笔在青州卷宗上批注,冷静道:“鹦郎,你本是赏春楼逃犯,我念你悲惨过往不甚追究,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找上门了。”
她扫了跪在地上我见犹怜的鹦郎一眼继而道:“现如今居然还敢来找我,真当我昌平王府是什么客栈茶楼吗?”
她的话蓦然让鹦郎心一紧,他攒紧手心,继而往地上猛猛嗑几个响头。然而纳兰长德却丝毫不为所动,而在一旁来此看热闹的裴盛亦不由得松了口气。
显然,纳兰长德的冷漠是众人皆有,不为任何人而有所特殊。所以区区青楼来的一个奴仆,自然也是触动不了她的心弦。
裴盛不急,至少在纳兰长德跟裴衍的婚约尘埃落定之前,他尚且不急。只要纳兰长德不为任何人动心,那他便永远都有机可乘。
他轻哼半分,冷眼旁观,他倒想要看看这鹦郎在纳兰长德跟前是如何被拒,然后又如何挽尊离去。
只是他没料到,鹦郎只是轻轻撩开袖口,却将手腕处的伤口掀开。清晰可见,一道道被鞭子抽打的红痕顺着手腕爬上那白皙似藕节的手臂。
甚至有部分鞭痕可见时间长久,已经结痂却又被人撕开抽打。可见手段残忍,他所遇境况悲惨。
鹦郎低声道:“二殿下,若您不救我,那天下便再无旁人可以救我。”他的话里带着淡然,仿佛已经做好了被纳兰长德拒绝然后投河自尽的选择。
纳兰长德倒是没料到他会这般,她凝眸问道:“何人所伤?”
她分明记得这鹦郎是被纳兰云鸣所掳走,怎会伤得如此严重?
“是当今大殿下——”
“纳兰云鸣。”
鹦郎脸上神情依然冷淡,但说出口的话中却带着莫大的恨意,似乎是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他微垂眸子,半晌后才细细将先前之事道来。
自先前纳兰云鸣将鹦郎带走之后,便对他百般凌辱。稍有不慎,他便会被她抽打。他费劲千辛万苦,总算从青云府逃了出来,却想不到何人能够救他。走投无路之下,便来到了昌平王府。
裴盛见纳兰长德放下卷宗,不忍微皱眉,心头却敲响不详的警钟。她不会就因为这点伤,心软了?这家伙一看就是来坑蒙拐骗的。
“不如去我裴府——”他刚想开口打断鹦郎,便听到纳兰长德点点头道:“如此,刚好我身边缺个贴身的奴仆,那你便留下吧。”
裴盛不可置信地朝着纳兰长德望去。
却见她只是泰然自若地拿起茶盏抿茶,似乎是真真为鹦郎感同身受。
要是早知道她这般吃软不吃硬,那他先前那般算什么?算他是个笑话吗?裴盛抿唇,暗地里却是在磨牙。
什么贴身奴仆,分明就是色迷心窍。他哪里比不上青楼那个奴才了?他比他身份地位高,他比他干净,他比他貌美……明明那鹦郎样样不如他。
但既然纳兰长德已经开口,裴盛也不好再做声,只能恨恨地盯着鹦郎。
而纳兰长德则轻轻叹气。诚然如她所言,昌平王府非茶楼客栈,但若是能凭借此人断绝裴盛心思,也未尝不可。
正是因为裴盛先前那句话,让她有些头疼。明明已经重生,裴盛却仍旧如同前世那般阴魂不散,因此纳兰长德不得不使出些手段。
更何况,她亦想看看这鹦郎在纳兰云鸣的计划里,到底是何作用。
京城的天渐渐转暖,河冰彻底消融,便也到了先前薛云锦相约的游船宴。纳兰长德一连好几天未曾出府,也未曾见任何人。
若非魏闲告知裴盛,纳兰长德是在忙青州封地一事,或许裴盛还以为她是故意躲着他。然而知晓她在忙公事,裴盛倒也没有理由去寻她。
护城河畔人烟稀少,远不像薛云锦所言的宴会。再一望去,便只有薛云锦与谢椿。自金榜题名后,世人皆知薛状元与谢探花乃至交,形影不离。
如此看来,诚然如此。
薛云锦仍旧是先前那青衣,然谢椿却打扮得招摇,金冠玉佩,风华绝代。纳兰长德至此,谢椿便从容将其引至船中。
纵眼望去,无论是谢椿做局还是薛云锦做局,至少在这艘船上便是花了大功夫。纳兰长德低头品茶:“此茶甚佳。”
“此乃岭南的口唇茶,传闻以妙龄郎君以口唇采摘,故别有一般滋味。”谢椿惬意地摇了摇扇子,细细介绍。
然纳兰长德听罢,却是沉默片刻,随即默默放下茶盏。好喝事罢,她倒是没兴趣去尝他人的口水。
她冷淡地看向薛云锦,直截了当道:“此处并无旁人,薛大人有何要紧事,直接说便是。”前不久薛云锦刚被封京官,眼下她称她一声薛大人,倒也情理之中。
薛云锦沉默思索片刻,就连谢椿也在猜测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尽管上次两人闹得不愉快,但至少薛云锦还是攀上了二殿下,谢椿后来也只能厚着脸皮提礼上门道歉,并承诺提供游船等,薛云锦这才同意谢椿从之。
但薛云锦的目的是何,谢椿亦不知晓。
薛云锦看向纳兰长德,微微颔首道:“听闻陛下特赐青州一地予殿下,青州乃我出生地。我听闻殿下正欲往青州,若是可行,我愿随殿下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