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偶尔高长的树株和木制的栅栏被奔驰的车辆迅速抛向背后,沃利·考克斯坐在自己继父布雷克的副驾驶位置,神色倦怠地扫视着车窗外被甩在身后的行人和树木,陷入了自己对未来和当下的茫然无措。
在那个新生的、孤独的夏夜里,他回顾自己曾度过的一生时光,确认自己将不会重蹈覆辙。
但未来该何去何从?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想和我聊聊吗?” 布雷克注视前方的道路,思考了良久,开口询问:“任何事都可以聊一聊,沃利。”
“不,布雷克,”沃利·考克斯继续转头扫视窗外枯燥又平庸的事物的动作,没有改动自己的姿势,头依旧固执地依靠在座背上:“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一点思考的空间和时间,布雷克。”
“好吧,那么和往常一样吗?”布雷克转动手里的方向盘,偶尔借着看路况的动作向,快速又平静的打量几眼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继子状况:“你去书店里面看看,我去广播中心准备中午的新闻?”
“嗯。”
——
沃利·考克斯在车子在市中心书店的路边停下后,他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接布雷克递来的午餐费:一张标明为十美元面额的钱币。
“买几本你喜欢的书籍吧,” 布雷克对上沃利·考克斯略带惊讶的眼神,笑了笑,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祝福的轻吻:“我希望你今天会过的愉快。”
“谢谢,”沃利·考克斯拥抱了一下他的继父,然后打开车门,在继父的注视下走进那家自己年幼时常去的书店。门铃在他推开书店门的那一刻奏响,过了一会,他才听到车辆启动远行的声响。
“早上好,小沃利,” 唐斯太太笑着和这位表情略带迷茫的小男孩打招呼,她经常见到这位秀气又有礼貌的小朋友在自己的店里安静的阅读书籍,他异常沉溺于那些有趣的故事当中,一点也不像那些被父母送到这里打发时间、表情暴躁的同龄人,这让唐斯太太印象深刻,也乐于与他交谈:“今天也被布雷克送到这里呆到他下班吗?”
“是的,”沃利·考克斯抬头回复,努力从记忆中挖出一些关于眼前这位朝自己微笑的和善老妇人印象,为着这个在童年时期少见的、向自己表现友善的好心人而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微笑:“早上好,唐斯太太。”
“唐斯太太,” 沃利叫住了正拿着抹布向外走的唐斯太太,神色腼腆又诚恳: “我想向您询问一下,您是否知道有关于时间的书籍,是这样的,我有一些问题想要知道答案,所以……”
唐斯太太手拿抹布,她站在柜台后面认真思量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噢,宝贝,你可以看看《圣经》,当我们心生疑惑、陷入迷途的时候,就向他求助吧,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但他总是能给予我们答案的。”
说完,唐斯太太便拎起一旁的水桶,脚步稳健的向店门外走去,书店靠近市中心的主干道,这虽然带来了客流量的好处,毕竟每一个到达底特律市的人都能看见这家书店,并总是能被书店外面张贴的宣传海报引起购买书籍的兴趣,但坏处也在于道路上带来的尘土也很大,何况底特律虽然遭受了经济危机,但这座由工业发家兴盛的城市总是避免不了黑色烟尘的排放,所以唐斯太太必须得勤快一点,才能让自己的书店看起来像个崭新的可口小蛋糕,而不是无人问津的破旧小店。
“《圣经》。”
沃利·考克斯站在书架与书架组成的过道中,迟疑的看向那一排排封面崭新、画风圣洁的书籍,蓝色希腊式服装的男人手指天空,眉目慈悲的对上每一个在他面前停留的、陷入迷途的羔羊,仿若只要人们愿意动手翻一翻这本书的内容,那么他就会慷慨地为你指引未来。
这真是一件怪诞的事情,当然,沃利·考克斯不是指《圣经》的封面或者唐斯太太的推荐,毕竟这仍然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的大部分民众仍然是宗教的虔诚信徒,无论遇到何种事情,向那位求助总是没有错的。
即使是现在提前拥有了将近五十年记忆的沃利·考克斯也觉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只能询问上帝,但是,要知道,他可是生活在奇迹时代当中的一员,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广岛长崎的历史性照片,甚至是美苏的月球之旅,就像肯尼迪在电视广播中曾说的那样:“我们选择登月,并非是它轻而易举,正是因为它苦难重重!”
可知性的科学探究是他这个年代的人所崇尚的,上帝已死的观点也正在被广大民众所接受,毕竟月球都在我们脚下,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会有这样的经历,沃利·考克斯的手指触碰在《圣经》的封面,认真的思索:他毕竟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晚年保守心脏病折磨的普通人,他对自己具备非常透彻的认知:或许能勉强称得上聪慧,但绝不在天赋异禀的行列。
那么,命运的丝线为何独独对自己网开一面?
沃利·考克斯迟疑着,最终将手伸向那本和善注视着自己的封面书籍,带着某种孤注一掷的迷茫、绝望和庆幸等复杂情绪,翻开了书本。
或许上帝就是如此慷慨。
——
“嗨,沃利,今天过得怎么样?”布雷克开着小车,在书店门口接上了自己的继子,对上沃利·考克斯重新变得平静又充满年轻人活力的眼睛,非常好奇:“你有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还不错,布雷克,”沃利·考克斯笑了一下,这让布雷克为此前继子的表现而生出的担忧变得减少,甚至当沃利·考克斯展示了自己完美执行他所提供的方案:花光了十美元买下喜欢的书籍后,心情旧如同放飞的气球,轻飘飘的,只剩下完美解决问题的愉悦。
于是在这段回家的路上,布雷克泰然自若的想向沃利·考克斯询问起关于隔壁家小子马龙·白兰度的事情,虽然,坦白而言,马龙·白兰度那身为药厂推销员的父亲和作为当地剧院演员的母亲是对在社会阶层中值得让人交往的夫妇存在,但作为好不容易获得爱人垂怜的布雷克,他非常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爱情和稳定又幸福的家庭状况。
这或许不太容易,布雷克思索了一番自己向公司提出异地调离职业的申请书通过率,但他有信心带领全家人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展生活,而且幸福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就如此问了:“你和隔壁家马龙·白兰度这个小子目前相处得还好吗,沃利?”
“还好,布雷克。”
沃利·考克斯脸上的笑意显而易见的变淡了,即使他明白家人的担忧,也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受任何外界的影响,可是这很难,不论是自己那将近五十年来与马龙·白兰度纠缠不断的人生记忆,还是刚刚醒来时在烈日时分被绑在大树上的无助、茫然情绪,这些糟糕又混杂的经历总是让他不太好受,何况他目前还是个未成年,即便打定主意冷静面对外界的事情。
哪有这么容易的呢?
“好吧,沃利,” 布雷克从小朋友的脸上猜测到了某些结果,虽然他觉得男孩子间的友谊是相处粗糙、建立容易又不可轻易断裂的,但他还是选择支持自己家小孩的想法,这可是能在埃文斯顿城中学获得满分又备受教师宠爱的沃利·考克斯,他一向将之视为小大人而开展交谈的:“那么,沃利,你想和我们一起去芝加哥看看吗?”
闻言,沃利转头,凝视了正在目视前方开车、仿若只是闲聊一般的布雷克一会儿,意识到这句话下所蕴含的意味,虽然他的确在刚醒来的这段时间很想离开马龙·白兰度,寻求一段安静的时期,但他还没有到达这种彻底搬离马龙·白兰度的程度,毕竟他的姐姐埃利诺正处于升上高中的关键时期,即便埃利诺具备在任何地方都能相处和谐与宠爱自己弟弟的性质,他也不想如此。
何况,彼得在《彼得前书》中曾谈到,“基督既在躯体受苦,你们也当将这样的心志作为兵器,因为□□受过苦的,就已经与罪恶断绝了。”,沃利·考克斯用手指摸了摸《圣经》的硬皮封面,坚信自己从前所遭受的,当下所遭受的,不过是一种考验。
从前种种,他已经受住了,那么再来一次,他也不会畏惧。
于是沃利·考克斯回答道:“我目前还是很喜欢埃文斯顿城中学,这里的教师们对我都很好,你不用太担心我,布雷克。”
“好的,”布雷克明白了,便不再开口询问。
这种安谧的氛围,直到布雷克驾车带着沃利·考克斯经过白兰度家时才被打破,因为一只雕花木椅直接被摔到外面,它立刻砸碎了白兰度家二楼的窗户,细碎的玻璃如同降雨一般与椅子洒落在草地上,发出让人心悸的撞击声。
“滚开!你这个贱人!”
“别碰我!你这个该死的混蛋!”
“为什么你总是喝酒?你知道每个人都在对我们家指指点点吗?!“
“滚开,你这头蠢驴!!”
例行的争吵声在白兰度家响起,醉醺醺的暴躁男中音和恐惧愤怒的女高音在半空中互相唱和,值得庆幸的是,埃文斯顿城此时正处于下班的时段, “叮叮”作响的自行车车铃声和“滴滴”提示不停的轿车喇叭叫喊将其掩盖成一个恰当的响动,但不幸的是,任何稍微靠近一点距离的路人都能感受到白兰度家那一触即发的糟糕家庭氛围。
愿上帝保佑他们。——路过的人们如此祈祷,随后又继续自己的路程。
而沃利从布雷克的车中走下来的时候,他是想要和继父一起直接回到家中的,毕竟母亲和姐姐一直都能担忧。
但,最终他还是让布雷克帮自己把新买来的书放回自己房间,转身向公园的方向跑去,步子迈得很大,背影坚定又沉稳,如同布雷克以前和将来记忆中的任何一次一样。
沃利·考克斯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