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娱）马龙·白兰度的消亡史 第1章 第一章

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朋友？

这些问题一直盘旋在沃利·考克斯的脑海里，在目送年幼的马龙·白兰度面无表情、手脚利索地扎好树木后面绳索的时候，在他对自己大力的抗拒、剧烈的挣扎、高昂的咒骂充耳不闻的时候，在他拿起草地上的斜挎书包，漫不经心掸了掸布料的草芥，选择头也不回走远的时候，这个细小、微弱又不可忽视的声音都像扎入手掌中的一根树刺，使得他的心口泛起一阵苦涩、疼痛的血腥味。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径直转向街道末端右手位置的玛丽咖啡店左侧小道，那余下的一点点黑色背影完全的被下午热烈又让人眩晕的白光消融掉了。

马龙·白兰度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对自己的行为发表过一句言论。

让人无措又绝望。

是埃文斯顿城下午的太阳太刺眼了，沃利·考克斯想着，任由散乱的思绪在暴晒的烈日下游荡、蔓延，他想着自己无法挽回的过去，想着自己曾经走过的未来，想着自己仍然如同记忆里的一样被马龙·白兰度绑在偌大的埃文斯顿城中的一棵树下遭受烈日暴晒的命运，苦涩的泪水如同决堤的蓄水，一泄不可阻挡。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过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过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那些抛弃睡床上困倦的妻子，选择半夜游荡在空旷街道上的日子；那些抛却自己梦想，在万千看客面前说着：“无需害怕，超人狗就在那里！”的嘲弄扮演；那些自以为尽到友谊，陪伴游览荒芜死亡之谷的岁月；那些隔着一道屏幕，凝视着你万众瞩目、活色生香的报道的记忆……

我还能给予你什么呢？

那些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那些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那些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内在核心。

我曾为你一字一句地解读剧本内容和角色性格，我曾陪你一起坎坷不安地等待剧院面试的结果，我曾为举棋不定的你做过人生十字路口的决定，我也曾站在你的右侧为你悲怆的童年记忆作证，共同收割一波又一波的观众泪水，面目模糊的人群为你呼喊、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你脸上留下后悔误解你的吻痕。手掌黏糊糊的汗水、暴涨的白色香槟泡沫、彻夜响动的爵士乐曲，还有永不停歇的狐步舞……

我给过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过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我想起妻子们悲怆又愤怒的目光，她们冰冷的指责我不爱她们，阐述夜里的被褥是多么让人寒冷彻骨；我想起孩子们失望的眼神，眼睁睁看着他们眼里的期待因为约定的改变而消散；我想起姐姐与母亲遗憾、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们为自己亲人将宝贵的时光和天赋浪费在喜剧脱口秀、电视角色扮演等一系列毫无成就的事件上而止不住的伤感。而我，我思念起被锁在床底箱子里的各色语言书籍和当地文化解读著作，那些封面上富有魅力的各地文明代表图案：中国的指南针、希腊的维纳斯、日本的樱花树、埃及的金字塔……

我记得那些与外国路人流畅交谈的时光，却最终只在影视片段中，留下两三句不成样子的尴尬语言模仿。

所以我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

于是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因此我什么也都最终失掉了。

玛丽咖啡店的女店员朱莉端着一盘小蛋糕，从被绑在树底下的布雷克太太家小儿子沃利·考克斯身边路过时，惊诧地发现这个平时礼貌又羞怯的男孩哭得像是他已经失掉一切似的。如果要朱莉来猜测这个年纪的孩子的话，大概类似于弄丢了万圣节的巧克力糖果、考试成绩不符合布雷克太太的预期或是失掉了初恋情人的一个吻，她终于意识到这貌似并不属于这两个满街坊都知道的好朋友的独属的、无数个的、稍显过火的恶作剧之一。

——

等埃莉诺从中学晚间延长的橄榄球啦啦队训练回家后，她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了弟弟下午的遭遇。愤怒与担忧立刻交织着占据在她脑海的高地：那个粗鲁的小子怎么敢呢？！一个被教师数次惩罚、学校公开批评、与同学打架而遭受排挤的酒鬼之子，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这个成绩中上、待人友善礼貌的纤瘦男孩？！

“沃利？弟弟？！你现在还好吗？”埃利诺重重地敲敲二楼的房门，等了一会，继续动手敲动着房门，想向弟弟讲解家里的态度：“布雷克（继父）现在就在餐厅里面，你需要他的帮助吗？需要我替你去那个小子家里和他父亲谈一谈吗？你想和妈妈谈一谈吗？”

“埃利诺，别……”

沙哑、微弱的声音从房门后面传来，浓重的鼻腔音暴露了其主人哭泣时间过长而情绪又过于深重的痕迹。过了一会，一道狭窄的门缝在埃利诺的眼前缓慢又悄无声息地打开，显露出房间主人内心情绪的好转。

这很不寻常，埃利诺走进这间没有开灯的房间，找到在窗户月光照耀下影影约约裹成人形样的床上被团，她慢慢的挪动自己的步子，如同害怕惊扰一只敏感到极致的猫，轻声询问：“你怎么了？需要让妈妈上来吗？”

“别，埃利诺，别，”沃利·考克斯蒙在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去拉住姐姐的衣角，让她试图转身下楼叫人的动作暂停在床边，随后迅速把手收回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只是很累，埃利诺。”

“需要聊一聊吗？”

“我只想躺一会，埃利诺，”

“那，下去吃晚餐吗？妈妈和布雷克很担心你。”

“我没事，我只是这段时间有些累，埃利诺，你能帮我和妈妈说：我明天不想去学校吗？”

“当然，”埃利诺等了一会，但沃利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开口，才伸出手摸了摸那人形被团，在静寂的房间里轻声补充了一句：“我们总是在这里的，沃利，只要你开口，弟弟。”

——

布雷克太太对于小儿子第二天不想去上学的请求很快就进行了批准，对于儿子诉说的理由表示充分的理解。同时对自家大女儿试图要找小儿子好友、隔壁家孩子——马龙·白兰度的麻烦表示拒绝，她小心翼翼地将热气腾腾的意面和肉酱盘子端上桌，对生气的女儿进行劝告：“别去掺合他们孩子之间的友谊，女儿，你要知道：永远别替年轻人下决定，宝贝，而且我们都知道沃利不是那种无法做出抉择的孩子，相信他，好吗？”

“妈妈！”

“或许明天沃利可以和我一起去市中心逛逛，散散心，”

布雷克一边接过布雷克太太递过来的装有意大利面和肉酱的分餐盘子，继续着自己的理解：“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不知分寸的，我年幼的时候还曾经和我的朋友杰克用爆竹炸裂过邻居家的玻璃，当然最终我们都得到了教训：给邻居家太太免费送报三个月。我是说，沃利也许现在只是很生气罢了，等到他气消了，或许他们又会和好了，这就是年轻孩子，而如果我们贸然掺和，或许会导致意想不到的下场。”

埃利诺听出了两个大人都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她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搅动了一会盘子里裹满红色肉酱的面条，白色灯光照在因为叉子的压力而搅碎得不成样子的意面上，完美彰显了叉子主人纠结的内心，但最终她选择了妥协：“好吧，好吧，但别让我听到那个粗鲁狂妄的小子再伤害我的弟弟的事情，不然我亲自就打掉他的门牙！”

——

黑暗的房间里，依旧卷缩在被褥中的沃利·考克斯还不知道那个让自己心情复杂的人，可能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丢掉了他的门牙。但目前心烦意乱的沃利·考克斯，也讲不准自己在知道姐姐的决定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虽然任谁从自己年老体衰又濒临心脏病发作的痛苦状态中一睁眼就回到自己年满九岁的时刻，都会不由的怀疑起自己人生，或者以及感慨上帝安排的不可琢磨，以及为能够重新人生的机会痛哭流涕。

但一如记忆中马龙·白兰度曾给予自己树下爆烈照射的现实发展，这立刻扇醒了处于现实和虚构怀疑之间恍惚的沃利·考克斯。

这位实际年龄四十九、生理年龄九岁的男士必须思考一个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我该如何自处呢？这个简单的问题包含了许多困惑：我真的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吗？重回九岁的代价是什么？我为什么能够回到这个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