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大可不必亲自过去。”杨远翎道,“叫李绩过来便是。”
身旁的叶长枫的脸色并未见有所好转,他摇了摇头,“李绩不会来的,还是我去吧。”
说罢他朝杨远翎安抚的一笑,“我没事。”
杨远翎眉头微敛,再没有说什么。他起身扶叶长枫起来。无意中他碰到叶长枫的手,还是那么凉。
和那天晚上一样。
杨远翎心乱如麻,对那小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
“您什么时候去李绩那里。”待那小将出去之后,杨远翎沉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叶长枫道,“等他想见我的时候,我再去。”
他心里很清楚,李绩麾下的将士为什么会对自己爱答不理——因为李绩心里有一个过不去的坎。
其实他叶长枫心里也有。
“我陪您一道去。”杨远翎走时对叶长枫道。
用了午膳之后,那小将又来了。见杨远翎不在叶长枫这里,小将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僵硬地点了点头,要转身离开。
“李绩怎么说。”叶长枫叫住他。
小将不答话。
“…那你带路吧。”叶长枫对那小将道。
那小将也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执拗的看了叶长枫一眼,身子没有动。
叶长枫叹了口气,“算我求你。”
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朝那孩子笑了笑。
“…”小将犹豫了片刻道,“那陛下跟我来吧。”
叶长枫离开皇宫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杨远翎。
小将带着他,从宫城的侧门绕了出来,钻进摩肩接踵的街巷。两人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梭,自始至终小将都没有回头,只是闷头往前走。
叶长枫的心里则是惴惴不安。
他还以为三年过去了,自己能够恢复冷静,洗刷掉过去所有关于李绩的回忆和念想,做回清清白白一张纸,重新开始。
但是他做不到。
这么久以后,重新听到李绩的名字,他的心还是猛地一颤,揪的生疼。
老旧的钱袋,磕掉一个角的玉扳指,他一直都留在身上。
傻瓜,叶长枫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
李绩的将军府是个坐落在长安东边不大不小的宅子。兴许是因为李绩鲜少回到长安城的缘故,他的将军府,并不似其他达官显贵的宅邸那般恢弘气派。疏于管理的院落在这车马骈阗的长安城中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寒酸。
“陛下请进。”小将对叶长枫道。
叶长枫点点头,正要跨入院落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取下了手上的玉扳指,放进了内袋中。
院子里只有一个颤巍巍拿着扫帚扫地的老伯,见一身窄袖劲装寻常打扮的叶长枫进来,只道他是李绩的故人,便放下扫帚躬身道,“将军在校场上,绕过去便是。”
这将军府从外面看倒只像是个寻常院子,没料到进去之后别有洞天。主房后面辟了一大块地方,四周栽种着参天的杨树,空地上零星搭了几顶帐篷,来来往往全是人,有的身着软甲,有的只着便服,或坐或卧,兴起时候便拿着长枪切磋操练,好不热闹。
校场东侧的一棵茂盛的老杨树下搭了个简单的高台,叶长枫抬眼望去,脑中一阵钝痛。
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慌。
李绩英挺的脸庞被边疆的风沙打磨的更加具有棱角,沙漠上的烈日将他晒得更黑了些。他身着天策军人醒目耀眼的红色战甲,长发在脑后随意束了条辫子。他正坐在树荫下,手中拿着个折子看着,像是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叶长枫。
二十一岁的李绩,已经是一个风华正茂的俊朗青年,记忆中那个十八岁的守关少年,或许早就不见了,叶长枫心想。
叶长枫很想知道,李绩还会不会被人一逗就脸红。
有没有学会吹羌笛,吹得难听没关系。
有没有猎到月牙泉边的白狼,做条战裙穿在身上。
有没有想自己,哪怕只是在梦里也可以。
…或许不会,或许没有。
他叹了口气。
李绩只是翻看着手里的折子,时不时提笔在上面写些什么。
叶长枫躲在一棵粗壮的杨树后面,望着李绩。
他在来的路上,设想过许多种相见时的情景。
他想抱着李绩,在他的耳边说一千句一万句我爱你。
如果他要推开自己,也绝不会放手。
可是真正到了李绩面前,叶长枫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
都过去了,他有些苦涩地想。
若是李绩仍然对自己还有一丝挽回的心意,那这三年来他就应该会去找自己。
叶长枫的脑海里闪过当年李绩看到那枚玉扳指时歇斯底里的模样。
“你爹是皇帝,当朝的皇帝,是不是。”
...
过去的烂账,人家早就一把抛在了脑后,你还翻出来不依不饶,又是做什么。
自找不痛快的傻瓜。
“陛下。”
叶长枫正出神时,领路的小将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叶长枫一惊,仓促看了李绩一眼,回头低声对那小将道,“我先走了。”
“您没有话要对将军说?”
“没有。”
...
叶长枫几乎是足不点地地逃离了将军府。
他刚走不久,李绩放下笔,朝着校场西边那棵粗壮的杨树瞥了一眼。
“他走了?”李绩问。
身旁的副官点了点头。
李绩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搁,拿着手中的折子起身走下高台。
“将军,”副官在身后道,“您的东西。”
他捡起椅子旁边掉落的一只羌笛递给李绩。
羌笛上的漆已经磨没了颜色,边角处被摩挲得不甚光滑,有些刺手。
李绩接过羌笛放回衣内,将手中的折子递给副官,“明日一早把军报交到陛下那里。”
“您不亲自去么。”副官道。
“…不了。”
...
叶长枫翻墙回了蓬莱殿,他看见了杨远翎。
“您去哪儿了。”杨远翎问。
“出去转转。”叶长枫闪躲着他的目光。
“您自己去找李绩了,对么。”
杨远翎往日在叶长枫面前,眼中总是含着淡淡的笑意,可是现在却没有。
杨远翎比叶长枫高些,他疾步上前,微微低头看着叶长枫。
“您和李绩…是什么关系。”杨远翎问道,“认识?”
“是。”
“您那一晚梦到的,也是李绩。”杨远翎轻声道,“对么。”
叶长枫推开他,冷冷道,“这和你没有关系。”
他现在心里很乱,面对杨远翎的质问,他不想掩饰,不想辩解。他只想搪塞过去,然后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可他想不明白一向随和的杨远翎今日为何如此执着。
“为什么。”杨远翎又追问道。
“…出去。”叶长枫指着蓬莱殿外沉声道,“我不想告诉你。”
杨远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看了叶长枫一眼,转身出了蓬莱殿。
叶长枫一个人坐在桌前,怔怔地望着窗外。
杨远翎在他的桌上留了一碗清茶,还温着。
叶长枫拿过茶杯,手指一抖,杯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他突然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