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宝钗是是薛姨妈家的女孩子的时候,大家自然是都欢迎的,只是现在宝钗成了宝玉屋里妾身未明的人,这些女孩子们都有些尴尬了。这个时候黛玉房中的嬷嬷出来,先拦住了大摇大摆要进来的宝钗,她笑着说:“是宝姑娘来了,且容我们进去通报一声。”嬷嬷故意把重音放在姑娘两个字上,提示宝钗现在的身份,说着一伸手,示意宝钗先在院子里站一站。
宝钗却是毫不在意,她嘴上说着:“我时常来的,怎么要做王妃了,颦儿就拿腔作调起来了。原来以前说的什么姐妹都是假的。今后我可不敢沾上来了。”她嘴里说着黛玉拿捏身份,她自认身份低微不敢巴结,可是依旧是要闯进来。
屋子里的人都皱起眉,李纨心里厌恶,暗想这个宝钗仗着王夫人是她姨娘,一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会还敢来讨嫌!她现在不是客人了,一个房里的人,也敢在正经主子面前张狂。李纨刚想把宝钗拦住,顺便教训她一顿,可是转念一想毕竟宝钗和王夫人是亲戚,自己总要在婆婆手下讨生活的。不好弄得太僵了!于是李纨立刻闭上嘴,装没听见。
探春这些日子把以前的事情仔细想过一遍,越发觉得宝钗来贾家这些年,实在是仗着自己年纪大,姐妹们年轻,面子薄,不肯生事越发得意起来。不仅抢走了贾家正经姑娘们的风头,还随便诋毁她们,有事没事的给她们姐妹挖坑。这会见宝钗依旧是如此,还彻底撕破脸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探春越发心里怒火中烧。她一挑眉,刚要吩咐丫头们不准宝钗进来。倒是黛玉不想惹事,她给探春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紫鹃使个眼色。
紫鹃会意立刻出去了:“原来是宝玉房中的宝姑娘来了。难道是的宝二爷听见了消息,请姑娘来代道贺的?”
紫鹃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宝钗现在尴尬的身份,饶是宝钗生来沉稳平和,也忍不住心口一窒。饶是宝姑娘好涵养,她只是脸上僵了一下,依旧笑着说:“我是来看看林妹妹,并没宝玉的事情。他大概一会来亲自道贺了。”
“原来是这样,难为姑娘想着。”紫鹃笑嘻嘻的站在门廊下,也没打帘子请宝钗进去,她反而是揣着手扔下一句:“大奶奶和三姑娘都在呢,我去催茶果去了。”说着紫鹃甩手走了:“你们这些蹄子,整天不知道哪里攒沙去了。看我回了奶奶太太们,不把你们打一顿才算完呢!”
要是别人被紫鹃这么指桑骂槐的早就脸上挂相了,宝钗却依旧是平静无波自己掀开帘子进来了。“林妹妹,三妹妹!原来大嫂子也在。”黛玉和探春坐在窗前两张椅子上,李纨倒是独自坐在一张罗汉床上。宝钗径自走到罗汉床边上,一屁股坐在了李纨的上首。这下李纨脸上彻底阴天了!她是大嫂子,又是老太太亲自发话,叫她带着小姑子们学习针线规矩的。日常姐妹们都以李纨为尊。因此李纨坐在罗汉床上也是合理。但是宝钗什么身份?
她以前是亲戚家的姑娘是客人,可是李纨是长辈,客随主便,宝钗也要礼敬李纨。现在宝钗只是宝玉房里人,还不是宝玉正经的媳妇呢。况且李纨是大嫂子,她就是正经宝二奶奶,也该礼敬嫂子。谁知宝钗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黛玉看宝钗如此,心里立刻警惕起来。看样子宝钗来者不善,只怕要借机发作呢。她可不想再惹事了。
这个时候雪雁立刻搬一把椅子到了黛玉和探春这边:“太阳正好呢,连着下了几天雨,可是见着晴天了。大奶奶不如过来晒晒太阳。”物以人贵,李纨坐在榻上,因此那里才是主位,可是李纨搬把椅子坐在窗子底下,那个罗汉床就成了摆设了。
见雪雁如此,探春的丫头侍书立刻笑嘻嘻的去搀李纨:“大奶奶坐这边吧。”
李纨一肚子气,但是碍于王夫人的面子也不好撕破脸,她顺势站起来:“好个机灵丫头,我身边怎么没有你这么有眼色的人呢。可见是愚蠢的人多,机灵的少啊。你们姑娘有你们这样的好孩子在身边,也是好的。”
探春脸色不变,但是看着李纨的眼神却没了温度。这位大嫂子真是个机灵鬼,平常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可是说起话来真是厉害,她对王夫人不满,却把矛盾转移在探春身上。侍书似乎也觉得李纨说话不妥当,她皱皱眉,很快笑着说:“我们知道什么呢?无非是姑娘不嫌弃我们蠢笨罢了。”
黛玉眼看着李纨和探春姑嫂甩锅,笑着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不是说要去看二姐姐吗?这会子不去,等着天黑了。”话音未落,就听见丫头通报:“二姑娘来了。”黛玉和探春同时松口气,她们从来没这样期望迎春到来。自从定了亲,迎春一直默默地准备着针线和出嫁要用的东西。现在孙家已经下定了,婚事板上钉钉,邢夫人回了贾母,要接了迎春回去住。
贾母倒是不置可否:“何必装神弄鬼的呢?叫二丫头依旧在园子住着就是了,姐妹们一起长大,忽然要分开,肯定有无数的话要说呢。”邢夫人对子女一向不在意,接迎春回去也是情面上的事情。听着贾母如此说,邢夫人立刻就同意了。因此迎春一直住在了园子里。眼看着孙家迎亲的日子要到了,邢夫人再也不能装着不管了,她因此才要结迎春回去。
这几天迎春忙着收拾东西,她难得出来。黛玉看迎春,心里有些惊讶,这位一直温柔腼腆的二姐姐似乎不一样了。姐妹相见异常亲热,黛玉和探春笑嘻嘻的迎上去,拉着迎春的手:“我们正要去二姐姐那边呢,没想到你自己先来了。听说大太太要接你回去。”
迎春一笑:“也是太太好心,我这几天忙着收拾东西,明天就要过去了。听见林妹妹的好消息特别过来看看。”说着迎春看着黛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姐妹,可是比亲姐妹还亲热。这会子我们都要各自散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说着迎春眼圈一红,黛玉想起自己来外祖母家这些年,她刚来的时候,迎春这位姐姐对她温柔和蔼,平日相处也都是融洽的。迎春不争不抢,反而是很照顾这些弟妹。黛玉眼泪也下来了:“在我心里,你便是我亲姐姐。我这个人嘴上不饶人,难为你这些年担待我!”
两人垂泪相对,探春也物伤其类,想着当初园子里何等热闹,谁知姐妹们慢慢散了,不由得也伤感起来。正在三个人伤心的时候,就听着宝钗的声音:“你们这会子哭什么呢?林妹妹今后可是做王妃了。我们这些人还要求你多提携呢。这是喜事,做什么哭哭啼啼的?我想不如趁着今天大家坐下来,好好地商量下,今后大家互相提携,彼此呼应,也能有个帮助。”
宝钗的话家在场的人都皱起眉头来,探春心里厌恶,宝钗原来如此势力?她真是说得好听,互相提携。但是宝钗是什么身份?她能帮别人什么呢?
宝钗的话一出,场面顿时冷下来了。见着黛玉和迎春不说话,宝钗以为是两人害羞不好意思。她拿着嫂子教导小姑子的语气接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今后嫁了人总也不能和现在这样只读书写字,做不着边际的事情,夫妻一体,仕途经济可不只是男人的事情。做贤内助更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他们男人在外面谈论经济仕途,我们这些人除了管理家务事,更要互相联络交通。”
黛玉一撇嘴,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回去了。谁知迎春却是冷笑一声:“原来你是这个打算。你要如何上进都不用拉扯上我。我素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别人好了,坏了与我何干。我没有什么飞黄腾达的好运气,也不会蝇营狗苟的四处钻营。”
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迎春素来是没什么存在感。她几乎从不和别人争执任何事情。只没想到今天迎春忽然像换了一个人,变得伶牙俐齿起来。探春观察着宝钗的表情,二姐姐的话火药味很浓,要是换在平常探春肯定会出来转圜,但是今天她不准备出手了。宝钗真是越发妄自尊大起来。她不过仗着王夫人罢了,谱摆的比正经宝二奶奶还大。想起以前姐妹相处的情形,探春心里暗爽:“她不过仗着是客,又是太太的亲戚,不过比我们年长几岁就事事打压我们。对外做足了宽厚温和的伪装,暗地里却是一点亏不吃。合该她今天碰钉子。且看她怎么收场呢。”
见着探春没出声,黛玉心里想二姐姐心里大概早就憋闷了一肚子的怨气,总算是找机会发泄出来。但是别闹的太难看。毕竟这是在潇湘馆,若是传到了二舅母的耳朵里,她又该多想了。以为是我联合着二姐姐给她难看。
想到这里黛玉刚要说话,谁知却被探春暗地里扯住了袖子,她对黛玉使个眼色。压低声音说:“二姐姐一肚子的话,这会不说,就没机会了。”
黛玉想起以前的种种,不由得感慨迎春真是薄命!她总是哀怨自己父母双亡,无人依靠,在外祖母家事事小心不能随意。但是和二姐姐比起来她还有外祖母依靠。可怜二姐姐看起来父母健在,又兄弟姐妹。其实她才是无依无靠呢。
宝钗被迎春当面怼回去,脸上有些过不去,她干笑几声:“二妹的话错了。今后嫁做人妇,可不能由着性子办事。不过也难怪呢,你素来是对什么都不关心。不过我劝你已一句,出嫁了更改看重娘家人。你这样一副万事不求人的样子,今后遇上什么事情,你找谁帮忙呢?”
见着迎春不说话,宝钗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说:“听说你哪位新姑爷可是个领兵打仗,杀伐决断的人。带兵的人可没什么好耐心,一时生气伸手就打,张嘴就骂也是有的。”这话已经是恶毒了!李纨听不去了,赶紧过来拉着宝钗要走:“哎呦呦,你们都说什么呢?我看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说着李纨要拉着宝钗离开。
谁知绣橘不知从什么地方出来,对着宝钗狠狠一耳光,嘴里骂道:“你是什么身份?也和我们姑娘言三语四的。你还当着自己是客人呢?一个没人抬举的先奸后娶的东西,还和我们姑娘摆什么嫂子架子?”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宝钗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绣橘。这个丫头非常不起眼。大概是一只在迎春身边服侍,绣橘也很低调,只默默地跟着迎春。谁知自从司棋被赶走了,绣橘似乎变得不一样了。但是谁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变了,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身板挺得很直,就像是以为期待上战场的士兵,斗志昂扬,眼神果决。
绣橘的巴掌好像是发令枪一般,黛玉和探春和无数的婆子丫头都涌上来,黛玉和探春嘴里说着:“大嫂子快带着宝姐姐出去吧,小心着晚了,园子上锁了。”那些婆子丫头们则是把李纨和宝钗簇拥在中间,嘴里说着:“宝姑娘别生气,她是服侍姑娘的大丫头,脾气自然大些。若是姑娘伤心,只管告诉太太和宝二爷,必然会替你讨公道来。不过话说回来了,到底是姑娘家,说这些话实在是不合适。”
屋子安静的就像是潮水退去海滩,安静,荒芜一片。绣橘还直直的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她眼圈通红,却竭力隐忍,最终绣橘实在忍不住了,她哭诉着:“姑娘没人心疼,这些小人就一个个的上来。可怜我们姑娘,在自己的家里还要被什么外三路的宝姑娘骑在头上欺负……”绣橘呜呜咽咽,说起来以前的种种:“……也不知道我们姑娘到底是哪里冒犯了这位宝姑娘,连个诗社的玩意都不肯的让一步。”
听着绣橘说起来当日的事情,探春起诗社,本来迎春和惜春对作诗没放在心上,兴致不高,李纨为了周全特别叫迎春出题限韵,叫惜春誊录监场。谁知宝蟾趁着湘云来了,竟然不和任何人商量就改了规矩。后来迎春和惜春对作诗更没兴趣了。邢岫烟住在迎春这里的时候,宝钗还有意无意的说迎春房里的人对邢岫烟苛刻勒索,接着什么迎春无法管束身边人,什么迎春懦弱,是个木头人的话都出来了。
“我们姑娘能说什么呢?大老爷和大太太听见和没听见一样,没得还叫大太太得了机会来责骂我们姑娘。现在好了,姑娘还没出门子呢,她选算计上了。就说姑娘今后要拉扯娘家,也轮不到她头上。我今天实在是气不过,我和姑娘从小一处长大,以前有司棋在前边,我不和她争。现在姑娘身边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不管,姑娘碍于身份,还要受他们的欺负那可不行!”绣橘目光坚定看着黛玉和探春。
“真是个厉害丫头!二姐姐有你在身边服侍是她的幸运呢。”黛玉满眼都是赞赏,探春则是笑着说:“你只管放心,你不仅不会被责罚,还要受奖赏呢。今后二姐姐就靠你了!本来我还私底下担心,二姐姐性子软,以后嫁人了也管家,如何钳制底下人呢。现在我可放心了。”说着探春叫人来:“把她扶下去,脸上都花了,快点洗把脸。”紫鹃和侍书笑嘻嘻的上来:“你可是脸上有光了,快跟着我们去洗脸吧。”
迎春看着窗外的景致,轻声的说:“我这些天想了很多。你们是知道的,我本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我从小就知道,在家里只有我安分守己的份儿,要是扎刺只怕比现在还可怜呢。我不争不抢,总能过几天安稳日子吧。看起来是我想错了。今后,我再也不会忍者了。”
“阿弥陀佛,你可算是开悟了!”黛玉忍不住合十念佛,和探春对视一眼,欣慰的笑起来。李纨过来拉着迎春坐下:“你自己想明白了最好。世上的女子多半是好怕嫁人,在婆家要站规矩,上面三重公婆,底下小姑子,小叔子。初来乍到的,哪有在娘家被当成掌上明珠自在呢。倒是你这样的,嫁了人反而自在了!”
大观园发生的事情就像是风,很快传遍了宁荣两府。邢夫人听了婆子们学舌,先是惊讶,接着她幸灾乐祸大笑几声:“好,这二丫头还算有点气性。合该他们吃瘪!仗着宫里娘娘的权势不把人放在眼里,捧着自己外甥女和这府里正经的小姐们要强。我是大人不能喝孩子计较——按着二丫头那个性子,我本以为只能吃哑巴亏了。谁知她到底支棱起来了!”
“就是呢。那位宝姑娘素来不肯安分。以前她是客,自然要三分客气。谁知一个大家小姐,做出那样的事情,还舔着脸来说叫姑娘!”婆子们见风使舵,跟着邢夫人调子走。
“打量我不知道,她们变着法的把我们大房踩在脚下。什么凤丫头粗鄙,不识字,什么二丫头性子窝囊,还不都是他们编排出来的。龙生九子,各个不同。她们再不好也是这府里正经的奶奶姑娘。不像是那个东西,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现在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邢夫人把挤压多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原来她还知道迎春被欺负无视了,只是不想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