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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宋夏交界的榷场却已经人声鼎沸,来自两国的百姓将摊铺早早支起,细心的打理着自己的货物,周围的茶馆,客栈也都早早开门,以迎四方来客。
元仲辛穿着一身粗布短打,头上常用来捆发的小绳子也换成了布条,他端着大碗茶抵在唇边,压低声音:“有什么消息吗?”
同样穿着粗布衣衫的薛映微微摇头,在元仲辛身边坐下,拿起一碗茶也喝了一口:“我借着给客栈送菜的名义,查看了后院、厨房,都没发现任何不妥。”
“我和韦愿在二楼和三楼各开了一间客房,巡查了一番,也都并无线索。”元仲辛盯着茶摊对面如记客栈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难道他们还不来吗?这都过去三日了,不应当啊?”
那日天还未大亮,三人就出发了,为了抢出暗探交易的那半天时间,三人舍弃了官道,在密林小路里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把马都跑的险些脱了水,好不容易来到宋夏交界的榷场,一顿搜寻却毫无细封余的线索。
“会不会是暗探传了消息被抓的回来,细封余有所警觉了。”薛映猜测道。
“极有可能,但这里是榷场唯一的客栈,他们既然要等,就肯定会住在这里,现在就看谁更有耐心了。”元仲辛捏着大碗的边缘,心中盘算着什么。
“韦愿呢?”薛映一直不见韦愿的身影,开口询问。
“去市集了,她说去寻寻线索。”元仲辛回道。
“都来看一看啊!活牛活羊活牧马!”
“青白盐!青白盐!”
“马皮怎么卖啊?”
“上好的丝绸玉器!”
韦愿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她的穿着同元仲辛和薛映无二区别,长发用布条挽紧,脸上一点脂粉未沾,却有着道道灰痕;
挤进集市前,韦愿从地上抓了把灰就抹在了脸上脖子上,浑身首饰也都拿了个干净,此刻虽不至于被一眼成个男子,但浑身的贵气也被藏了个干净,就如在这混乱之地讨生活的小乞儿一般。
韦愿微微佝偻着身形在集市上穿梭着,借着人群的遮掩,她仔细的观察着每一处摊位,这个榷场不算大,货物种类却很齐全,宋人夏人混杂其中,说不上安全,但却隐隐透露着祥和之气;
两国交战最伤百姓,彼此似乎仇恨难解,但来这里讨生活的两国百姓似乎又短暂的忘却了仇恨,他们之间最大的火气,也许只是为了几个铜板而计较许久;
但百姓低下,却有东西比百姓更低下。
那东西是牛是羊,是牲畜,也可以是人,尤其是女人。
“各位老爷都来看一看啊!十二岁!干净身子,手脚有力!带回家能做下人,能做苦力!还有卖身契!”
高台之上一个男人手里正牵着一根粗绳,绳子那端还捆着一个身上带伤,瘦弱胆怯的女孩;男人像介绍货物一般介绍着那个女孩,时不时在她身上摸索一番,又掀开衣服,捏开嘴巴展示给台下的人看;
“各位老爷看看这身段!看看这牙口,一口小牙白的很嘞!带回去绝对不亏!起拍价五两!”
台子周围围着一圈人,他们被男人的话惹得大笑,一个个目光投射在女孩身上,贪婪划过那柔弱身体的每一寸,这些人虽生活在战火连绵的边关之地,虽也饱尝痛苦心酸,但此刻却丝毫没有怜悯。
也许是对的。
他们没有怜悯也许才是对的。
乱世之中,无法自保的人才是最低贱的。
韦愿站在台下,咬紧牙关看着这一幕,她想去救这个女孩,她也有能力去救这个女孩,但这世上如女孩这般的人,千千万万。
怎么救得完呢。
“我出二十两。”忽然一道戏谑又带着一丝熟悉的声音自韦愿身后传来,“就把这妹妹卖于我吧?”
“这位公子阔气!快快上台!”卖女孩的那个男人喜出望外,他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愿意花四倍的钱去买这样一个低贱的奴隶。
深紫色衣衫的男人拿着折扇,从韦愿身旁施施然走过,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高大的黑衣劲装男人,手中都拿着长剑;
韦愿看着男人的背影,脑子“嗡”的一声宛若炸开,她死死盯着上了台子和人贩子调笑的男人,那男人长相平庸,长发披肩,金冠于顶,俨然一派宋人打扮,但脖颈间却有着衣领都盖不全的红痕。
是他……真的是他……
韦愿的身体止不住颤抖,胃内又开始翻腾,男人在台上的笑声渐渐与记忆中的笑声所重合,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记忆开始复苏——韦愿慢慢摸上怀里的匕首,眼中杀意尽现。
一道身影突然挡住了韦愿的视线,惹得韦愿有一瞬的恍惚,元仲辛趁此机会,急忙抓住韦愿的胳膊,拽着她快速出了人群,三拐两拐的躲进了一个巷子才止步。
元仲辛左右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注意和跟踪,才焦急的看向韦愿:“你要干什么!”
韦愿还未从刚刚的情绪里缓过来:“他是细封余!”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但我问的是你要干什么!”元仲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韦愿还攥在腰腹的手,“赵简说的果然没错,你一遇到他,肯定要神志不清的。”
听元仲辛这么说,韦愿一滞,缓了口气才轻轻叹道:“或许我不是神志不清,而是疯了。”
“什么?”韦愿突如其来的话把元仲辛搞得一愣。
“没什么,不过暗探还未到达,他就现身了,这是好事。”韦愿不欲再多说,便转移了话题,“但我不想让他将那个女孩就这样带走,我想救她。”
元仲辛沉默,他倒是理解韦愿想救那个女孩的想法,毕竟根据暗探和细封云的描述,这个细封余极好女色,那个女孩被他买走,肯定少不了磋磨;
但是如果他们现在就行动,那便是将主动权送到了细封余手上,而且此刻薛映不在这里,他们两个也不知道那两个黑衣护卫的实力,这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韦愿,我们暂时救不了她。”元仲辛语气中带着丝丝愧疚。
“我知道,我们走吧。”韦愿也明白元仲辛的顾虑,她虽然情绪失控,但不代表她不明白现在的情况,一切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虽然我无法帮助所有的人,但我会在合适的时机尽我所能救下她。”
元仲辛看着韦愿坚定的面庞,眉眼柔软了下来,他知道韦愿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见不得他人疾苦的人,但她的善良也是合时宜的,是恰到好处的,不会因为想救谁,而为其他人带来麻烦的温柔。
元仲辛和韦愿借着榷场嘈杂的人群,小心的跟踪着细封余一行人,那个女孩子被其中一个黑衣人压在手里无法反抗,那一张还没长开的小脸上满是仓惶无助,嘴里还一直说着求饶的话;
但好话说尽也无法改变细封余的想法,他一边逛街一边饶有兴致的拿着折扇调戏女孩,一会托起女孩的下巴,一会又拨弄一下女孩的耳环,还一边笑着一边说着什么,惹得女孩哭泣更甚;
韦愿的手捏得紧紧的,她眼中愤恨愈加,但她能忍得住,而且从细封余的表现中来看,细封云和暗探的情报无错,细封余就是一个好色的废物纨绔,他的确不会什么武功,走路脚下虚浮,露出的手臂也偏瘦无力,除了还未验证的聪明绝顶,倒是没什么值得过分关注的。
而真正值得注意的应该是他的两个护卫,想来细封余应该已经收到了暗探送出的密信,知道交易失败的事情了,但他还敢如此招摇过市,那两个护卫绝对武功高强,才能给他这么大的底气;
“他们果然去如记客栈了。”元仲辛躲在拐角,看着进到如记客栈里的四人,又看向坐在客栈对面茶摊一直蹲守但此刻已经警觉的薛映,薛映也注意到细封余他们了。
“下一步怎么办?”韦愿问。
“你让我决定?”元仲辛有些意外,他以为韦愿忍到此刻会直接提出意见,下达指令的。
“赵简把你派来,不就是为了让我能够清醒的决断吗?”
韦愿将手放在胸口,摩挲了一下衣服里的硬物,她知道她的目的是得到线索之后杀掉细封余,她不能为了插曲而乱大计,为了这一刻,她已经等了两年,所以现在的她,比想象中还能继续隐忍。
元仲辛看着能够沉稳下来的韦愿,感觉到了一点欣慰,他轻轻的拍了拍韦愿的头,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你不必太过担心那个女孩,经过我刚才的观察,细封余现在应该不会动她。”
“为什么?”韦愿不解。
“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碰过那个女孩,也没碰过其他人,哪怕是调笑,也是一直用扇子触碰那女孩。”元仲辛说出自己观察到的细节,“虽然一个黑衣护卫一直压着那个女孩,但是另一个黑衣护卫却一直在谨慎的护卫着细封余,他没让任何人碰到细封余,哪怕是衣角。”
“你是说……他有洁疾?”韦愿猜到了元仲辛想说什么。
“是的,所以他不会立刻动手,所以今晚大概是个好机会。”
元仲辛眯了眯眼睛,想到一个简单却有效的计划。
“今晚我引走一个黑衣人,薛映再拖住一个黑衣人,然后你潜入房中,能直接抓走细封余最好,但如果事情有变,我们保命优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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