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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愿……韦愿……
你就是韦愿吗……
嗯……是谁在叫我……
“啾啾!”
什么声音……
慢慢拨开窗幔,指间划过洁白布帘上的金丝纹绣,一阵微风从支起的窗子溜进来,和阳光一起拂过白皙的脸旁……
啊……那是喜鹊的叫声……
原来已经是夏天了吗?
“哗啦……哗啦……”
什么声音?
纯白的虎皮毛毯踩在脚下,细软又温柔,朱红的桌子上摆着精美的瓷瓶,慢慢推开门,水面迎着太阳泛出波光粼粼,湖心亭的纱帐迎风飞扬,长桥旁栽满了荷花,绿叶盎然,点点粉色含苞待放。
高山流水,长桥荷塘,红墙灰瓦……
原来……那是一座连我都难以形容的金碧辉煌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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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醒了!”
“你渴不渴?我去喊老爷,不对,要先去喊医官!”
“小姐你等下我!”
“快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女仆的声音慌乱着渐行渐远,我半睁着眼睛看着床顶,红木镂刻雕花,被绣着花样的白幔包裹保护,连最细微的角落都一尘不染……不说多么完美倒也算是精致……
“愿儿?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韦卓然来的比医官还要快,他大步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握住了我放在被褥上的手。
“爹……我做梦了……”
我恍惚的盯着床顶:“红木雕花的床……也不如那张床……”
韦卓然闻言皱了下眉,挥手屏退了一众仆人,就连刚刚踏进房门半步,匆忙赶来的医官也被下人带了出去。
“我住了那么多年,都不知道那张床是纯金铸就的……原来我每天都睡在黄金上……”
嗓子嘶哑干涩,每说一个字都让我觉得像有刀在刮我的喉咙一样,我皱着眉咽下了口腔中仅有的一点点口水:“难怪我每晚……都觉得好冷……”
韦卓然皱眉,眼神中充满了疼惜,温热的大手将冰冷的手攥得更紧,他轻抚着我被冷汗浸湿的额头:“愿儿,别再想那些往事了,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休息吗?
我微微侧头,看着韦卓然的脸,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现在眼角早已爬满了细纹,浓黑的眉毛已经渐渐有了白色……原来不经意间……他已经老了……
可是……
可是……
他已经老了……我却比他更需要休息……
我明明还要等到今年的漫漫冬日才会及笄……
“爹,你说我还能活到十八岁吗?”我回握着韦卓然宽大的手掌,仿佛能从他这里汲取到活下去的希望一般。
“傻孩子,你当然能了,你不止能活到十八岁,你还可以活到八十岁。”
韦卓然慈爱的抚摸着那张乖巧但没有丝毫血色的小脸:“爹爹先喊王医官来给你看看,别害怕,没问题的。”
“嗯。”我垂下眸,其实我明白的,从我做出那个决定,那个举动的时候,我就明白的。
不如说,我正是抱着自己必死的信念,才会选择那么做。
“小姐没什么大碍,晕倒只是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呕吐想必是乘了马车有些晕眩的缘故,待我开几服药,小姐按时服药便可。”
我瞪着黑黝黝的眸子和撒谎的医官点头致谢,看着他走到桌旁写了几笔药方,吹干又小心翼翼的交给韦卓然,也不知道他被我一直这么看着,有没有一丝心虚;
“去抓药。”韦卓然匆匆过目后,把药方交给了女仆,又走回我身边低声道,“愿儿你好好歇息,爹去送送王医官。”
“嗯。”
我颔首,接着闭目养神,听着韦卓然远去的脚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
送什么王医官?抓什么药?我喝的不一直都是那一副苦到心里的汤药吗?
我的确看不见王医官写的药方是什么,但我认得一个字的笔序就够了,那个字就是“旧”,王医官来为我诊治多次,每次都会写上一个“旧”字……
呵……不难猜到……不过是“旧疾难愈,时日无多”罢了……
我并不为我的“时日无多”而痛苦,我只是为他们的“欺骗”而心痛,那一簪刺的到底有多深,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我不甘,我不甘我的视死如归只换来了“欺骗”。
你们这样对我,只会让我觉得,我就是个痴痴赴死的傻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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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啾啾……”
鸟鸣声轻轻入耳,在家里休息了一整天的我在卯时准时睁开眼睛,从床榻上起身,像往日一般支起了窗户,让晨风透进来。
“小姐,”勤勤恳恳的女仆微微打着哈欠过来,“你醒了。”
“爹爹上朝去了吧。”
“是的,马车刚走不久。”
我摆摆手不欲多言,女仆也懂得我的意思,她低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卧榻上躺好,背对着我,不干预我的行动。
我沉默的坐在梳妆台前梳着自己的头发,准备盘发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头发全都梳了上去,拿发冠固定好,换了一套窄袖窄衫,方便走路的衣服,再带好面纱如往常一般的出了门。
“小姐,去逛早市呀!”清早洒扫的仆人和我打招呼,我对他们向来温和,他们也不过分惧怕我。
“嗯,去走一走。”我颔首。
“小姐上次买回来的菜很是新鲜,比后厨采买的好多了!”
仆人们半开玩笑的和我说着话,我也笑笑:“那有时间我再挑些,你们喜欢吃就好。”
“小姐仁善,那就多谢小姐了!”
仆人生活自然没有我们这些当主子的奢侈洒脱,日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吃食;而且太尉府规矩森严,绝对禁止下人手脚不干净,所以他们除了粗茶淡饭,也经常捡一些剩菜来开小灶;
虽说拿着俸禄在府里过活的日子要比外面讨生活轻松那么些许,但我仍旧记得母亲说的“力所能及,与人为善;莫急于锦上添花,只雪中送炭便好。”
如果几顿饭就能收买人之忠心,这属实是人世间最便宜的买卖。
不过记得是记得,能做到多少,还有心力做到多少,这就是未知数了;且乐天,且逍遥,有一日便算一日吧。
清晨人少些许,但早市依旧热闹,我日日走这街巷,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我漫无目的的乱逛,忽然看到了前几日姓李的卖菜小贩,他依旧在摆摊,蔬菜依旧新鲜,只不过他眉眼间舒展,带着浅浅笑意,看来今日心情不错;见此我也微微一笑,几步从他摊前走过,没再看他一眼。
难得今日心情好,不如再去那家黑店给大黄狗买些果脯吃吧?虽然人吃着难吃,但万一狗喜欢呢?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锤定音,向着果脯店的方向走去。
但很不巧,这果子铺好像……关门大吉了?
我趴在门上眯着眼睛往屋里看了又看,头上“染香阁”的牌子的确还挂着,但屋里却变得一片狼藉,凳倒桌塌,箱子柜子上还贴着封条,东西被乱扔了一地,这可能不是关门大吉,这怕是被打家劫舍了吧?
果然,不好吃的果子铺难以在开封立足,甚至还会被查封,我摇摇头顿觉无趣,在心中给“染香阁”一锤定音,这“黑店”后面还要加个“差店”才是。
既然果子吃不上了,那只能吃个早餐了,我默默环顾四周,看到了最近的一个包子铺,我走过去,包子铺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放着笼屉的桌子旁,还要一个坐着小板凳,瞪着大眼睛无辜咬手的稚童,看起来也就四五岁。
我向女老板要了三个单独装好的包子,又要了一碗清粥,我抱着包子的油纸袋坐在方桌旁,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清粥,不得不说,这粥倒是不错,熬的米烂汤香,尝这味道,里面似乎放了些许胡麻油?
还真是独特的做法。
如果不是爹爹今日有朝,我可能也喝不到这么独特的清粥了吧?
其实我有些疑惑,本以为我发病之后爹爹会下令禁我的足,但这次似乎不同于以往,爹爹送完王医官回来后只告诉我“不要担忧,好生将养”,未曾说过、问过别的事情。
这点的确很奇怪,明明我消失了一段时间,他却不似以往那般紧张;至于王医官便更可疑了,他为什么会说“呕吐想必是乘了马车有些晕眩的缘故”?
当时那马车薛映明明停在了临街,我是被薛映拉着手慢慢带到太尉府门口的,他将我带到了门口告诉我可以解开黑布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所以那王医官他必不可能知道马车的事情,那么——到底是谁告诉他,我是乘马车回到太尉府的。
除非,太尉府有人认识薛映,或者说认识那个了解我的“掌院”。
“你确定……?这里……都……!”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我在思绪中抽身,抬头,沉默一气呵成。
果真是阴魂不散,我咬了咬嘴唇,我那穿着耀眼的蠢哥哥跟着一群人在“染香阁”门口探头探脑,我仔细望去,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还没等我细看,他们就拥挤着进了屋子。
“咳,这位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没等我思考,身旁传来了女声,我回头,是女老板带着一脸小心和歉意再对我说话,“没座位了,您介意对面再坐个人吗?”
“啊……”我后知后觉,是我耽误人家生意了,急忙站起身,从腰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到女老板手心里,“是我对不住,坐了这么久。”
“诶,您客气您客气……”女老板拿着碎银子有些不安,她局促道,“一碗粥用不得这么多……我找给您钱……”
“不必,孩子很可爱。”我摆手,制止了女老板的动作,拎着三个包子快步离去。
包子铺旁边就是一条细河,附近的妇人都会两三结伙端着盆来这里洗衣服,我慢悠悠的走着,思考着刚才看见韦原、薛映、小景还有王宽的事情;不只是他们四个,还有一男一女,是我没见过的。
也不知道韦原这几天干什么去了,一直不回家;今天又和一群人在街上神神秘秘的,他可不要加入什么奇奇怪怪的组织才好啊,不然那傻脑子,被人卖了还得替别人数钱。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既然有王宽在,那怎么看也应该是个热衷于学习、科考、入朝为官,正直向上的正规组织才对,王宽的品性可是全开封出了名的正直可靠。
怎么这么一想还有些欣慰呢?难道这么快开封四大纨绔就要缺失一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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