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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是韦愿久违的和韦卓然普通又温暖的共用了一次晚餐,平时不是韦卓然去应酬很晚归家,就是韦原胡闹了惹韦卓然生气,让饭桌上的气氛变得很压抑,又或者她自己别扭起来,不想面对任何人,躲在房间里独自用餐。
所以这顿饭,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幸福了,父女两人互相夹菜,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曾有过隐瞒和隔阂一般。
但时间总是飞快,随着仆人将饭菜碗筷撤去,收拾好桌子,摆上水果和糕点,韦愿的笑容也一点点垮了下来,一时间气氛忽然静谧,让韦愿不知如何开口。
“说吧,有什么想说的,就都说出来好了。”倒是韦卓然更加坦然,他注视着韦愿,未有丝毫分神。
“爹爹……”
韦愿喉咙发涩,但她还是无意识的给予了韦卓然最后的信任,她喊着爹爹,然后问出了压在心底最沉重的问题。
“你知道赵跃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话音落地,四周安静的令人害怕,仿佛空气都要凝滞了一般,韦愿盯着韦卓然的面庞,静静的等待着他的反应。
“知道。”轻飘飘的二字落地,韦卓然神色未变,仿佛这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但却让韦愿鼻子酸涩。
“你果然知道……但你一直瞒着我……”韦愿强忍着情绪,尽量让自己平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爹爹,这两年来,你就忍心看我苦苦寻找真相,忍心看我痛苦……”
“正是不忍看你难过,所以才一直不说,但既然你已经有了结论,我也不必再瞒。”韦卓然轻叹一声,“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查到的吧,如果你追查的方向正确,我再告诉你我所知道的真相也不迟。”
“好。”
韦愿将她所知道的一切细细道来。
“我见到了赵跃的亲卫李贺,他没有死,当年是他受赵跃之命散布了投敌叛国的谣言,目的是送回真的布防图和让大宋加强守卫预防辽夏联手,后来我吞下暗探所要送出的信,阻止了他们想要保护朝中真正叛国之人的行动,而在这两件事中,唯一都有参与的……是爹爹您,您拒绝了李贺的求救,也让那封信彻底消失了。”
“确实我都有参与。”韦卓然承认,但也不轻易下结论,他在等韦愿的答案。
“但这两件事不能证明是您。”韦愿闭了闭眼,将思绪捋清,“唯一证据从不是这些看似连贯的碎片,反而是大家都已经盖棺定论的——虎符。”
“说下去。”韦卓然一顿,眼中显露出欣赏的意味。
“赵郡公的那块虎符从不交予任何人保管,藏匿之处只有他自己知道,窃取虽难,但不无可能,只是重点不在符,而在兵……赵跃时任禁军,郡公早已卸甲,这无兵之符,何谈真假。”
“其实我想了很久,为什么那些黄金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日日睡的床下,为什么郡公当时只是被软禁在宫中,而不是下狱,虽然当时官家给的答复是为了稳住赵跃,但我想问……”
韦愿看着韦卓然:“爹爹,赵郡公奉上的那块虎符,真的是假的吗?”
韦卓然听着韦愿的问题忽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长叹了一声才道:“愿儿,你真的很聪明,有毅力,有头脑……就如你娘一般,和这世上的大部分女子都不同。”
韦愿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的结论猜对了,但只有结论是远远不够的:“爹,请告诉我真相吧。”
韦卓然看着韦愿紧张的神色,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选择开口。
“赵跃叛国这件事的确是赵跃自己为了保护大宋所散布的谣言,但这局却是官家做的,当赵跃叛国的消息传回大宋的时候,赵郡公已经知道赵跃凶多吉少,便前来寻我商议对策,后来由我进宫面圣,向官家提议不如将计就计,将赵郡公和虎符都收进宫中进行保护,顺便让真正的细作放松警惕。”
“所以那块虎符是真的,但并不是无兵之符,那块虎符是官家亲自赐予赵跃的降生之礼,甚至曾对赵郡公许诺,如果赵跃将来有了出息,有资格成为一国之将才的时候,那虎符自会号令军队。”
“至于床底的黄金,它们一直都在,这是赵郡公年轻时候就惯用的障眼法,他知道如果有一日被祸端缠身,禁军一定会奉旨去抄他的家,那掩盖在黄金之下的重重名册,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都被押送入宫。”
“而这约定了数十年的明哲保身之策略,终于遇到了两个变数……”韦卓然看着韦愿,“是你和赵跃。”
听了这些话,韦愿止不住的颤抖,她终于明白了,全都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朝中无一人肯帮她调查这事的原因,有人是不愿意参与其中,有人知道是官家默许,有人是想要坐实这事;
“所以我当年拼命保护的那封信……根本就不重要是吗?”韦愿低下脑袋,声音哽咽,“赵跃想,官家想,辽夏的人也想,所有人都想坐实他的谎言……原来只有我不想……是吗……?”
并不算太锋利的簪子刺进身体里真的好疼……
但她还是怀着必死的决心扎了进去……
她当时什么都没想……
她只知道,决不能让赵跃那样干净的人,背上这莫须有的骂名。
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韦愿却觉得自己好傻好傻……什么吞草填腹,什么剖腹藏秘,那都是她从话本上看来的,那都是她年少轻狂,过分的英雄幻想……
原来,这个故事里,哪怕没有她的存在,也是一样的结局。
她或许只是这个五彩缤纷的故事里,强行挤进去的晦色,在读故事的人看来,如丑角一般。
泪珠重重砸在手背上,四溅开来,滚烫。
韦愿抽泣着,渐渐哭声变大,然后变成了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一切不甘和欺骗尽数释放。
“对不起……”
韦卓然将韦愿抱住,肩膀处传来湿热的触感,这让他心疼不已:“爹知道,告诉你这一切,你必定会难过,会怀疑……爹不想你难过,不想你受伤……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选择的余地,都能够完美的解决……我们身上所背负的不只是我们,还有这大宋的疆土,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如果牺牲一人,能够换这片土地安稳一日……或许也是值得的。”
如果牺牲一人,能够换这片土地安稳一日,或许也是值得的。
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胸口传来尖锐的疼痛,一如当初银簪刺进胸口的痛,韦愿闷哼一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呼吸顿时不畅起来。
值得?值得吗?
“不……不值得!”韦愿艰难开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嘶吼,“这根本就不值得!赵跃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死了!我的赵跃他死了!!!”
“愿儿!”韦卓然骇然,他没想到韦愿会这么激动,甚至发病,他抱着韦愿刚想喊人,却被用力推开。
韦愿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支撑在桌子上,不让自己因为这尖锐的疼痛倒下去,缓了一瞬,借力站起身,和韦卓然拉开了距离,她眼眶通红,满脸泪水,嘴唇苍白却止不住的颤抖。
韦卓然稳住身体后,立刻也起身想要去扶,但韦愿却又后退了一步,她眼神中满是悲伤,她定定的看着韦卓然。
“不只是赵跃,还有我是吗?”
“什么?”韦卓然疑惑。
“那些暗探胆子大到日日进太尉府行刺,没有太尉大人的默许,他们敢吗?”
韦愿将最后的问题说了出来,却只感觉到了悲哀,若春是韦卓然派过来保护她的,所以若春什么都知道,只有暗探一直活跃,一直留有踪迹,才能被禁军连根拔起,但若春不能直白的告诉她这一切,只能等自己发现。
所以若春刚刚那一句“太尉大人知道”,不仅是承认了以韦愿为饵的行为,也间接告诉了韦愿,他们等了两年的鱼终于来了,现在要收网了。
“两年的刺杀,终于等来了身有鸟兽图腾的暗探,太尉大人,恭喜啊……你们终于等到了当年窃布防图,杀赵跃,绑韦愿,送密信的暗探。”
韦愿神色凄惨,胸口的疼痛已经麻木,她自嘲的笑了一声:“韦愿和赵跃,从始至终,都是你们谱写的故事里的,一行微不足道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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