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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观年讲完事情,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陆观年对赵跃的案件没有多余的表示,只说让我等他的消息,便让楚袅带我回了八斋收拾住宿。
走在去往八斋的亭廊里,我的情绪仍有些翻涌,一提到赵跃的事情,我总是很难平静,有多少夜晚我都被梦惊醒,恍恍惚惚之际,我好像能看到赵跃穿着一身他钟爱的素衫,遥遥对我笑着,我刚想伸手触碰,那人如烟般便散了个干净。
“韦愿。”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头看去,红衣长剑,发髻高束,是曾在河边见过的赵简。
“你是……赵简?”我问。
“是我,七斋赵简。”赵简从墙边站直,上下仔细看我,“你初入秘阁,不去见见故人吗?”
“故人?”我疑惑,在这地方,我还有故人了?
“禁军统领梁竹。”赵简道。
梁竹?
梁竹!?
我狐疑的看向赵简,梁竹怎么会在秘阁?秘阁选的不是少年吗!
“梁竹是这里的老师,负责武训课,第一次上课就把元仲辛揍了半死,元仲辛醒了之后说总觉得梁竹出招的风格有些似曾相识,薛映说你的轻功和起势都有梁竹的影子,怀疑你们是旧识。”
赵简细心的替我解释。
但我更加迷惑,元仲辛?我没听错吧?是那个元仲辛吧?
我第一次见到元仲辛的时候,他不是在被梁竹追捕吗?现在怎么又变成了老师和学生,而且还随随便便就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和梁竹很像……
“你们是魔鬼吧……”我衷心的感叹。
“倒也不算,就是有些小聪明。”赵简用手指挑了下鬓角的碎发,回身伸手指了个方向,“梁竹现在在演武场等你,喏,就那边一直走,再拐两个弯就是了。”
“……行。”我勉强答应,毕竟是故人,不去总归是不好的,但今天这宿舍看来是只能晚上再整理了。
“把包裹给我吧?我先把它们放回房间,再去接你。”楚袅晃了晃她的包裹,又伸手接过我的。
“谢谢。”我道谢后,往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赵简说是拐两个弯就到了,但我拐过第一个弯之后,就再也没拐明白第二个弯,我在密林里绕了半天越绕越懵,就在我想飞身上树,一览众树小的时候,我听见了兵器相撞的声音。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渐渐树稀,视野开阔,我看到了沙石铺就的场地上,有两个人在缠斗,不,与其说是缠斗,不如说一个在揍人,一个很抗揍。
“怎么,就这点力气吗?一双短刀抵不住一杆枪的进攻?”黑衣人双手持枪,对着对面的人如雨落般刺出,令对方难以招架。
我靠在树上看着,认出挨揍的那个是原先抓走韦原和我的薛映,那正在揍人的黑衣人……我看着那沧桑的面容,果然是梁竹,这么多年过去,喜欢用揍人来教人的教学方式还是没变。
“既然来了,何必旁观?”梁竹头也没回,但已然发觉的我存在。
既然已经邀战,那我也没有不参与的理由,我提气飞身,加入了薛映和梁竹的战场;
我侧身躲过长枪一刺,伸手抓住长枪用力往后一带,右手成掌劈在梁竹手腕处,长枪立刻不稳,薛映趁机以刀挑枪,眼看枪尖指天,我右手打在枪杆底,梁竹长枪脱手;但还没等我高兴,梁竹一手打在我腹部,另一只手抓回长枪,借力扫了薛映下盘。
我被这一掌打的后退几步,腹部隐隐作痛,看来梁竹打我没下死手。
“不拿个武器吗?”梁竹长枪立于身侧,看着半跪在地上的薛映,和退在一旁的我,好心提议。
“没有趁手的。”周围十八般武器,独独没有匕首,我一抬下巴,以手握拳,“再来。”
“谁家姑娘像你一样,除了喜欢偷袭就是肉搏?”梁竹话里满满的都是鄙视,“当初要你学剑,死活不肯。”
“会用就行,倒也不必非他不——额!”
我刚要冲上去,结果今日穿得是长裙,一脚踩在裙摆上,直接摔在了地上。
“嘶……不好意思,”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薛映的刀悬在半空,和梁竹一起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要不回去换个方便的衣服再来?”
薛映看我,蹙眉,可能经过我这么一打岔,那股上头的战意也退却下去,薛映收了刀,闷闷的说了句“不打了”,就离开了场上。
“额,还是这么不爱说话,哈哈。”我向梁竹尬笑。
梁竹没理我,执枪走到兵器架旁,把长枪放了回去。
我和梁竹的孽缘很早,我初初习武的时候就是梁竹教我,他虽不愿,但架不住是我父亲的下属,只能听从命令;
那时候他还是个眉目清秀的男人,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胡子也蓄了起来,眼神中有着满满的沧桑与压抑。
“你的招式已经不全是军中路数了。”梁竹远远看我。
“是,后来又和别人学了点。”我坦然。
“别人?呵,”梁竹讽笑一声,向我走来,“你为什么入秘阁。”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你为什么来秘阁。”我不答反问,主要是梁竹身为禁军统领,他出现在秘阁,那我的父亲韦卓然呢?这其中有他的授意吗?如果有,那我岂不是……
“陆观年拜托我来的,他说元仲辛也在这里。”梁竹倒是直率,有一说一。
我心下了然,梁竹的出现和韦卓然没关系。
“你和元仲辛……?”我问。
“敌人的弟弟。”梁竹答。
额,那敌人就是元伯鳍咯?我想了又想,但想不明白他们两个有什么好结怨的,但看梁竹一副不欲多言的表情,这事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便也不再多问,一时间双双沉默。
“韦愿,你……”梁竹突然喊了我的名字,但很快又住嘴。
“什么?”我疑惑。
“没什么……”梁竹欲言又止。
“拜托,这么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性格。”我打趣道。
“只是觉得很久没见了,然后……又见到你了。”
梁竹这话说的不明不白的,但我却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当年以簪自尽的事,连官家都听说了,梁竹又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从儿时一别,我这么多年却未再见他一面,他还是他,我还是我,但又好像他也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了。
“你这人,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关心的话都说不出口。”我笑了笑,瞬间觉得暖心了许多,“世上还有一个你关心我,挺好的。”
梁竹看了看我,目光沉沉,他又看了看我身后,轻声:“也不只我一个。”
我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廊下站着熟人,是赵简,此刻她手里没有拿剑,只拎了两壶酒。
“什么?”我疑惑回头看梁竹,却发现他已经走远了。
“别看了,是我拜托薛映和梁统领给争取点时间的,但梁统领也是真的想见你吧?想和你比几招,看看你如今身体怎么样。”
赵简走过来,把酒壶递给我:“所以我要先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们知道了你和赵跃的事情。”
“……”我沉默。
赵简看我不接酒,勾了下嘴角,似乎早已经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她转手打开酒壶,抿了一口。
“小景说‘她当时一定很疼吧?一个女孩子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自尽’……”
“韦原说‘愿愿曾经最喜红衣金饰,但自从被救回来,她便只着素衫’……”
“王宽说‘其实她是在悼念赵跃,也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还有一人相未真,魂未归’……”
赵简又抿了一口酒,眼神发亮的看着我,似乎是等着我提问。
“那你说了什么?”我问。
“生前事,身后名,韦愿把‘赵跃’这个名字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
“所以请你不要怪我们偷听了你的故事,因为我们也要帮你。”赵简诚恳道。
“其实我知道有人在偷听,陆观年身后的屏风有衣角露出来了,想来这也是他默许的。”我并不在意他们几个的偷听,我一直以来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愿意帮我,“但我们不熟,这才是第二面。”
“我们很熟,因为我们认识韦原。”
赵简笑,又把酒壶递给我:“他跟我们讲,他和你发誓了一定要帮你,但是他没有什么好主意,不过他觉得七斋的我们几个聪明又可靠,所以就非常诚恳的拜托了我们去偷听,然后又非常诚恳的拜托我们来帮你。”
我接过酒壶,扭开塞子,也喝了一口,凉酒入喉,初甘后辛,到了胃里淡淡的烧灼感让我觉得身体发热,我用手擦了擦嘴角。
“他就是个傻的。”
“嗯,差不多。”赵简没有否认。
“元仲辛呢?”从赵简的叙述里,我没听到元仲辛的想法,七斋的这几个,刨去韦原,我也就和元仲辛最熟了,“我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他想要置身事外?”
赵简“嘶”了一声,颇为苦恼的说:“那家伙现在正在闹别扭,对各种任务避之不及,谁都抓不到他的人影,但他脑瓜转得快,你要是能拉他入伙,肯定有能用的地方。”
“他是星星吗?躲得那么快。”我抬头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只有月亮正闪着银光。
“月明星稀,但星也不一定不存在。”
赵简也抬头:“月亮在,星星也一直都在,只是有时候它会躲在云后面不敢出来,但我想它定然不想因为它的胆小,让月亮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
“都说月皎皎,如君子,那星呢,你觉得它的暗淡又如什么?”我反问。
赵简想了想才说:“若月如谦谦君子,星则似烂漫少年,一颗星光虽暗淡,但若群星与月相见,也可在黑暗中,照亮一片天地。”
晚风轻轻吹,喉间的酒辣得我许久说不出来话,赵简就这么站在我身旁,也久久无言。
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原来等待并不是无果,原来真的会有人毫无缘由的向我而来。
也许,星月相见,幸是少年孤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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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星月相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