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舟】看人间 第1章 早茶

月色如华，黑夜总是寂寥的。天都的夜晚意外的冷清。小巷深处，两个身影缓慢走着，是赵远舟与卓翼宸。

卓翼宸想不通为何赵远舟邀自己出来，回忆起赵远舟邀自己时那严肃却又莫名悲怜的表情，他忍不住问道：“喂，大妖，为何要我随你出来？”

赵远舟笑道：“小卓大人怕我把你卖了？”

卓翼宸眉头轻蹙，道：“我怕什么，我已是将死之人了。”

赵远舟道：“我这个将死之妖算是你的前辈了。”

卓翼宸眉头紧皱，道：“闭嘴吧你。”

夜越来越深，星光稀稀落落，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吹落了一片树叶。

两“妖”继续缓慢走着。卓翼宸自天都长大，自是了解这边的每一砖每一瓦。他不免有些悲凉，他的妖化不可逆转，他的死亡似乎已经注定，他啊，以后怕是看不到这些了。

“小卓大人，你觉得你是人是妖？”突然，赵远舟问道。

“我当然是人…”卓翼宸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但是瞬间他便顿住，他已经不是人了，“曾经是。”

大妖轻笑一声，道：“小卓大人刚毅坚韧，陪我这个大妖走走，我想看看天都。”

“为什么不是文潇？”不怪卓翼宸如此怀疑，随心所欲的大妖对文潇的特殊溢于言表，而自己是他的仇人，怎么看都不是跟自己看看天都。

大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他道：“小卓大人可是吃醋了？”

卓翼宸脸色一变，恼怒道：“为老不尊，没个正经。”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大妖，赵远舟突然就笑了，格外开怀，“小卓大人还真是没变。”

微风轻拂河面，泛起波澜，吹动了月色的倒影。

“小卓大人，你看这月华，很美。”赵远舟道。

“赵远舟，你想干什么？”卓翼宸本就因自己的妖化情绪焦躁，而赵远舟还如此避而不谈，就仿佛自己的妖化从未发生过一样，卓翼宸刚正不阿，他气赵远舟如此态度，更气自己的迁怒。

“小卓大人莫气，我带你，看人间。我啊，注定是将死之妖，小卓大人是将死之人，我们两个天生一对，合该一起在死前好好看看这人间，不是吗？”赵远舟面色如常地说出来了不得了的地府笑话。

“别乱说，你又不是将死之妖。”卓翼宸虽然生气于赵远舟的态度，但当他听到赵远舟的地府笑话，他又恼于赵远舟的消极。

“好好好，我不是，你也不是。”赵远舟意外的温柔。

“嗯。”卓翼宸轻声应和，若不是夜晚格外寂静，赵远舟又五感敏锐，他怕是会错过卓翼宸的回应。

停停走，走走停，两个隔着血海深仇的同路人就这么一路走着。卓翼宸不觉产生一个想法，他想：要是这么走一辈子就好了，如果没有血海深仇…

卓翼宸看着身边的大妖，他问道：“赵远舟，如果你没有戾气，那你会成为我们的朋友吗？”

“这取决于你。”赵远舟温和地笑笑，大妖虽似人，可他终究是妖，虽然活了三万多年，可他依旧对人类的情感似懂非懂。但他知道，人类很脆弱，需要他的保护，缉妖小队如此，人间亦是。

“…可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赵远舟。”卓翼宸沉声道。“赵远舟，是你没有把我们当朋友。”是的，虽然大妖对缉妖小队保护欲极强，付出极多，但是他们始终不觉得赵远舟把他们当朋友，朋友是互帮互助的，而不是一方无止境的付出。赵远舟是缉妖小队的一员，但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了，因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付出，远超缉妖小队对他的帮助。并非缉妖小队不愿守护大妖，而是大妖不愿。缉妖小队虽面上“欺负”大妖，私下头疼大妖的自我厌弃。赵远舟啊，看重了世间万物，唯独轻视了自己。

文潇偶尔会与卓翼宸抱怨：“赵远舟的戾气若是净化了，怕是也活不长久。赵远舟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了。”

裴思婧嘴上不语，实际却偶尔买点桃子，悄悄放英磊的菜板旁。

英磊别的不说，他早已发明了桃子的十八种做法。

白玖也曾说：“如果大妖没有了戾气，一定能一直活下去，那以后是不是只有英磊陪着他了？”

卓翼宸不知道，但是，若他化妖后存活下来，赵远舟也会多一人陪伴吧。卓翼宸苦涩地笑了，这怕是唯一的好消息。只可惜，他的妖化只能让他变为将死之人。

赵远舟无奈叹气，说道：“小卓大人，我可是妖啊，朱厌大妖。是你的仇人，是人间的敌人。”

“可你不是敌人。”卓翼宸下意识反驳道。

赵远舟微微勾起唇角。“小卓大人，你忘了，你发过誓的。何况，我是害死你…”

卓翼宸恼怒地打断赵远舟：“闭嘴，赵远舟。”卓翼宸深深看了一眼赵远舟，赵远舟微笑着与他对视，卓翼宸更生气了，他一甩袖子就要离开。

赵远舟停在原地，看着卓翼宸愤怒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着笑着，他的右眼流下一滴晶莹的泪水。他心道：“小卓大人啊，你当真是让我无可奈何，若你面冷心冷，我倒是能一心求死，奈何你正直心软，可你怎么能对我这个妖心软呢，小卓啊，对不起，我知道我在逼你，但是我…我罪孽深重，我只能强求你的救赎。”

赵远舟正欲跟上，突然，远处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快铃铛声响起，是卓翼宸。原是卓翼宸回头寻他了。赵远舟神色微变，卓翼宸还没有消气，寻到赵远舟也不客气：“你要我陪你看人间，你却没跟上，堂堂大妖，言而无信。”卓翼宸言毕便转身，呵斥道：“赵远舟，快跟上。”

赵远舟呆愣片刻，便快步靠近卓翼宸，拉住他的袖子，讨饶道：“小卓大人，原谅我吧。”

卓翼宸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一个好看的大男人拉着袖子撒娇，他又气又羞，脸都憋红了，耳根更是红的彻底“别撒娇，走开啦。”

赵远舟疑惑：“？”

赵远舟乖巧答应：“好的。”

说罢，赵远舟放下拉着卓翼宸袖子的手，卓翼宸更生气了。

卓翼宸很难讲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平日里总是跟他对着干的赵远舟，现在又乖乖听话了，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更气了。卓翼宸决定把这种别扭的情绪归结于自己的妖化。

卓翼宸大步向前，走得快速，赵远舟闲庭信步地跟着，却始终落后三步于卓翼宸。

天色微亮，鸡鸣狗吠，面点的清香已然飘出。

赵远舟笑了，说：“小卓大人，你看，人间。”

卓翼宸顿住，他也闻到了寻常早茶楼准备早茶的清香。

这是广陵的习俗特产，随着广陵人的经商走动，早茶早已传到天都，最出名的那个早茶楼叫听雨阁，专给富贵人家品茶听雨。后来这人间小巷倒是遍地早茶社，不似那听雨阁复杂高雅的甜点，只是寻常可见的豆浆油条、包子面条。广陵常见的烫干丝也有，不过很多天都人吃不惯，倒慢慢从天都早茶社的菜单上消失了。

卓翼宸心神微动，这是他第一次走到被他保护的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当人的时候只顾着习武练剑保护百姓，妖化了反而靠近寻常百姓，卓翼宸自嘲地笑了：“赵远舟，这就是你邀我一同的原因吗？赵远舟，我并非想死，我是不能活。”

赵远舟呵斥道：“小卓大人，你不会死。我这万年大妖，想护的人死不掉。”

卓翼宸反倒是没有生气，他轻声问道；“那你呢，赵远舟，你想活吗？”

赵远舟神色不变，笑着说：“小卓大人，我的生死取决于你。”

卓翼宸不语。想活的人活不了，想死的妖死不了，当真是造化弄人。

卓翼宸有些泄气，他一甩袖子，抬脚准备离开。

赵远舟拉住卓翼宸的袖子，没有用什么力，卓翼宸却觉得自己动弹不得，赵远舟说：“小卓大人，要不我们吃个早茶？也给文潇他们带点。”

卓翼宸：“？”

卓翼宸：“？？”

卓翼宸：“？？？”

卓翼宸伸手，用手背轻抚赵远舟的额头，赵远舟突然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热，他感受到卓翼宸冰凉的手，他似乎醉了，一阵眩晕感袭来，半边身子都有点酥酥麻麻的感觉。真奇怪，月色也会醉人吗？

卓翼宸：“嗯？”

卓翼宸再次伸手，目标是赵远舟的额头。

赵远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快速地抓住卓翼宸的手，卓翼宸一愣，大妖的手意外的温暖。赵远舟把卓翼宸伸出的手拉到自己身旁，又悄悄地改抓为握，卓翼宸感觉到大妖似乎还不满意，他用自己温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手心。

赵远舟问：“小卓大人，你干什么？”

卓翼宸一脸平静，唯有耳朵红地滴血，他说：“赵远舟，你不是自诩大妖，不爱吃人间食物吗？”

赵远舟紧紧握住卓翼宸的手，一脸正直淡然地说道：“是小卓大人想吃。”

卓翼宸无奈，说道：“赵远舟，别撒娇。”

赵远舟：“？”

赵远舟：“？？”

赵远舟整个人都呆滞了。

卓翼宸无奈叹气，道：“赵远舟，你想变成人，对吗？”

赵远舟紧紧盯着卓翼宸，说道：“我是妖，小卓大人，我一直是妖。”

卓翼宸面色不变，但赵远舟感受到卓翼宸的手更加用劲地握住自己。赵远舟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但是至少是现在，我想当个人，或者是，普通的妖。”

卓翼宸面色稍缓。

赵远舟继续问道：“那么你呢，小卓大人，你现在是人，还是妖呢？”

卓翼宸盯着赵远舟的双眼，说道：“我当然是人。”

天色已然大亮，早茶店也打开了门，准备迎接客人。

卓翼宸静静看着人间，说道：“赵远舟，吃早茶了。”他的身边早已无人应答。

赵远舟，已经成了这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