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种怪怪地眼神看着她,好像在看下水道的老鼠,又好像在看什么奇特的东西,让瑞蓓卡觉得很不舒服。
她伸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如果你觉得我提出的价格不合理,你可以继续让车夫回到村子,找人帮忙。”
阿尔文收回目光,手指习惯地摸着小拇指上的戒指。
“你装得很像上等人,但真正的上等人,总是努力避免谈论金钱。打扮成这个样子,看上去你应该很向往上流社会,身边也不乏机遇。如果是这样,那你更不该暴露你商人般的狡猾与无耻。”
“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与你无关。我没必要把自己装得很高尚,不在意金钱也要帮你,也没有讨好你的必要,咱们只是陌生人。”
“第一排右边的那匹马,看上去情况似乎不妙,继续在水里泡一会儿,它可能就要跑不动了。到时候即使你的车夫找到人帮忙,也很难办。”
瑞蓓卡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我猜,我这样说完,你更不愿意答应我了。我了解你们这些人,有时候宁愿牺牲价值一百英镑的马,也不愿意支付五英镑。”
“小姐,你说的很对,但有两处错误。”
“一,我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傻子,为了面子,做出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正因为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愿意被你的言语引导。你要记住,付给你钱,是我自己的意愿,不是因为你的花言巧语,这只是个暂时地让步,再见面的时候,我会让你后悔的。”
可惜这个小地方不是他的地盘,如果在伦敦或罗姆塞,遇到她,他一定给这个敲诈勒索犯点颜色瞧瞧。
失败者放狠话,除了失败者本人能感受到这些话的分量与恨意,往往无人在意。
瑞蓓卡只觉得,他说这些话好像在安慰自己,通过自欺欺人的方式实现精神胜利,男人强烈的自尊心啊。
“那就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二——”
她有点不耐烦,不是已经答应付给她钱了吗,怎么还有那么多话?
“——那匹马,莉莉丝,确实很贵,但不是一百英镑,而是两百镑三先令,我刚从马行拍下它不久。”阿尔文一字一句地说。
她有点想笑,他不是说上等人羞于谈论金钱,他自己倒是把一匹马的价格记得这么清楚,还给这匹马起名字。
阿尔文看出她在忍笑,不愿意让她当成傻子取乐,解释道:“上等人制定这些规则,是约束你们的,而不是我们自己。”
“虽然要求我们尽量不要提起钱,但很多人都不遵守,我也觉得没必要明明很看重金钱和出身,却非假装自己不势利、不庸俗……”
“行了,这位看透规则的先生,难道你想让马一直泡在水里?赶紧付给我钱,我也好帮你的忙。”
男人吩咐仆人去马车拿钱,原本仆人要直接递给瑞蓓卡,不知道他忽然想到什么,大概是怕她又对这个不够尊重的举动不依不饶,他伸手从车夫手里拿过钱,交给瑞蓓卡。
他的手指修长而笔直,肤色极白,皮肤很薄,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能清楚地看见淡青色的血管脉络,凸出的指骨微微发红。
戴着单片眼镜,又有着这样秀气的双手,和年轻人独有的发育期身高增长太快导致的清瘦。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看上去和刚刚在公共马车上给她献殷勤的大学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斯文温和的长相,至多二十岁,像个学生,像个学士。
可惜张口闭口上等人、下等人,不友善,还啰嗦,让她觉得很割裂。
阿尔文付给她钱之后,才想到一件事,他有些怀疑地看向她:“你会驾车吗?”
“不会,但是我骑术很好。”
“这根本是两码事!”
“骑马是驾驭马,驾车不也是驾驭马吗?相信我,我可以的。”瑞蓓卡冲他眨眨眼睛。
漂亮的绿色眼睛带着些俏皮,活力又灵动,让阿尔文想起夏季森林的翠绿,以及森林里时隐时现的小型动物。
车夫走在前面带路,她放下伞,双手拎起裙子,衬裙和穿着丝袜的一节小腿,就这样暴露在外面。
阿尔文感到面部、耳朵都在发热,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窘极了,他不仅长得白,皮肤还薄,脸红压根藏不住。
她是疯了吧?她确实得罪了他,她卑劣的身份也被他看穿了,就算他们没机会再见,但也不能一点礼节都不顾了吧?
难道那条薄纱裙就这么重要,值得她这么做?
她难道不害羞吗?
阿尔文知道,她肯定是不害羞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做,看来她是真的很穷,他已经支付赔偿她裙子的钱,她还这么努力地想保住裙子。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真心实意做慈善,而不是为了沽名钓誉,穷人真的挺可怜的,
忽然,他又有些唾弃自己。他干嘛可怜她?她压根没穷到这个地步吧,这完全是下等人的贪婪!
瑞蓓卡在泥坑里缓慢地挪动,生怕动作幅度太大,鞋子拔不出来,陷在泥里。
没想到越怕什么越发生什么。
好不容易拔出右脚,套鞋却陷进了泥里,失去套鞋的保护,里面那双真丝的鞋子算是废了。
这样一来,她更不更放弃那只木质套鞋。
她不得不转过身,用脚努力地去触碰那只鞋子。
见她突然转身,阿尔文猝不及防,赶忙挪开视线,但她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以及他的脸色,她似乎很得意,笑嘻嘻地说:“作为一名绅士,您该转过身,而不是暂时转移目光。”
阿尔文平生第一次这么厌恨自己的肤色,也厌恨他难以控制的情绪。
有双绿眼睛,就这么了不起?那在夜色里在马车阴影下根本看不清的腿,到底有什么吸引力,足以使得他脸红?
人类,不,男人想入非非的能力和那个不能言说的器官,真是可怕,他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好像被什么东西支配了,不然他绝不会因为无意间看到某个下等人的身体,而脸色发红。
阿尔文转过头,他要夺回大脑对身体的控制权。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有他这样与本能搏斗的可嘉精神,那个受伤坐在一边但无人关注的车夫,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皮尔森!”
车夫突然被点名,一转脸看到主人怒气冲冲,满脸涨红,还以为自己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把主人气得脸色变成这样,急忙开始思考自己今天都干了什么。
淋湿了马车的内壁,从马车上掉下来不能赶车,导致主人不得不花费五英镑找人赶车……
好像反的错误确实很多,自己不会要被开除吧?
“管好你的眼睛。”
皮尔森松口气,这个要求也太简单了。那位小姐长得非常漂亮,但是又瘦又矮,她的背影本来也没什么值得看的。
瑞蓓卡没驾驶过马车,但在车夫的教导下,很快上手,由于身高不够,她坐在车夫的位置挥鞭子,非常不舒服。
她必须稍微站起来,往前倾,才能确保鞭子打在马匹身上。
这样挥过几鞭后,她便挪到距离她最近的马的背部,用鞭子驱赶更前面的马。
很快,这些良种马,带着马车驶出泥坑,她还以为会更费劲来着,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
忽略她完全被淋湿拧在身上的裙子,以及可怜的鞋子,这五英镑来得真是容易!
阿尔文绕过泥坑,登上马车,皮尔森跟在他身后,同样也是浑身湿透,他捂着胳膊,似乎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实际上,所有人都处在这样的处境。
瑞蓓卡的衣服已经全部淋湿,裙摆还都是泥浆,势必不能再走到下一个城镇。
而马车已经脱离泥坑,她的任务完成,如果他想让马车继续往前走,他必须至少再拿出五英镑,嗯,当然十英镑更好,只是不怎么现实。
“先生,我们是绕回去,还是接着往下走?如果继续走,恐怕有些困难,皮尔森现在是这幅样子。”另一个车夫说。
阿尔文很纠结,他不想回到那个什么顿,但也不想再次被她敲诈。
反复衡量之后,他说:“先回去,找找村子里有没有医生。”
旅馆老板看到两人一起回来,后面还跟着个受伤的家伙,立刻喜笑颜开:“我说你们都得回来吧,你们还不信我的话,非要出去碰壁,弄成现在这样,全身都是泥。”
阿尔文身上的泥浆稍微干了一些,但那些干泥巴黏在裤子上鞋子里,吸附在皮肤上,更不好受。
瑞蓓卡则是湿哒哒的,急切盼望着到房间里,脱下湿衣服。
听到旅馆老板的话,瑞蓓卡冷笑一声:“你当然知道,我看这个坑压根就是你挖的吧?好端端的石子路上怎么能凭空冒出这么大的吭?”
她全身湿透,情绪激动地说几句话,便会抖下来一大片水。
轻薄的纱裙和棉质衬裙,大有贴在身上的趋势,尽管她时不时会扯扯裙子,还是暴露了部分身材曲线。
水珠再次洒到他的脸上,那股香味已经很淡了,更多的是雨水的味道。
阿尔文脑子里乱乱的,完全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他只想着怎样才能让她发现裙子的问题,对待下等人不需要礼貌,但他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吧?
“小姐,你这样说有什么证据?你要是喜欢胡乱说话,就别住了,出去吧!”
旅馆老板的粗声粗气,让他回过神来:“你礼貌一点,怎么能这么对待女士?”
瑞蓓卡震惊地看向他,她没想到这个最没有绅士风度的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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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