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雨季至。细雨润泽大地,万物生长。
青竹书院雅集,众学子皆在翰墨亭听雨抚琴、煮茶赏画。
亭下容纳不过十来人,以郑司监为首的夫子们正同季怀琰、柳玉瓷、秀才甲班房彦章为首的学生队论道。
园中搭建几处临时草棚,供人避雨,有书生在草棚中对弈或焚香插花,亦有人立于雨下,任凭雨水恣意洒落,兴之所至,仰天而歌。
雨落成诗,乐声和鸣。好一场别开生面的雨中雅集。
郑司监有言:观雨亦观心。
众学子们各有见解,一面赏好雨,一面抒雅兴,一面观己心。
然,人群中一道突兀的喧嚷声,打破了和谐轻松的气氛。
一位陌生汉子穿戴蓑衣斗笠,冲进了翰墨亭,“司监,请为学生做主呀!”
说话间,他便脱去蓑衣摘下斗笠,一身单薄书生长袍,手臂、肩背处隐约透出血迹,像是被人打了。
郑司监以为又一起书院霸凌,登时大怒,“这是谁做的?竟视圣谕与院训为无物!”
书生仿佛被吓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地指着站于司监身后的柳玉瓷。
柳玉瓷瞪大了眼,疑惑不解,他转头看看身侧之人,再指指自己:“这位同窗,你指的我?”
丫丫不厚道地笑了,“你谁啊?我家少爷认识你吗?你看你那么大的个,我家少爷细皮嫩肉的,伤得了你?”
周围书生亦不以为然,这书生虽瘦弱,但也不是柳同窗能打过的,况且柳玉瓷素日为人和善,先前还挺身而出反抗卢照西,为受霸凌学子出头,哪会是怙势凌弱之徒。
书生举起袖子抹抹眼泪,“你家少爷自是不能,但他柳家有财有势,多的人为他效力……”
“瞎了眼的狗东西,你放什么……混账东西,你做什么攀诬瓷哥儿,我们都不认识你!”丫丫在东山村长大,村里头各种粗鄙之语有样学样都能骂的他回家找娘,脾气上来差点收不住口,被柳玉瓷拽了一下,气呼呼地质问对方。
“瓷哥儿,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你我二人早已互许终生,你忘了?”
柳玉瓷震惊:“互许什么??”
一旁鲁广智站不住,冲上前要打被季怀琰拦下,只能大声叫骂:“你嘴巴放干净点!瞎说什么?”
“软软,我是淮郎啊,我知你家下人打我恐非你本意,可是伯父看不上我?可我们互相倾心,互换信物,你怎么不认账呢?”
方宁和赵云本在草棚下,匆匆赶来护在柳玉瓷左右。
“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想污人清白,我岂不是也能说你是逃犯,这一身伤是偷人东西被主人家打的?”
“对,云哥哥说的是,你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什么样我家瓷哥儿看得上你?”
鲁广智接道:“就是,本少爷这样的,瓷哥儿尚且爱答不理呢,你算什么东西!”
柳玉瓷:……“鲁同窗,要不您别添乱了呢?”
自称淮郎的书生道:“你……你莫不是骗我感情?司监,请为学生做主啊!学生张辛淮……”
“心怀……心怀不轨的心怀?”柳玉瓷看戏似的,两手托腮凑近了问他:“哇,谁给取的名字,怕不是个老神仙吧,未卜先知呐!”
“……”
“司监,各位学友,小生张辛淮与柳玉瓷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然不知是柳伯父不同意还是软软有了更好人选,竟是不认了,还喊人将我好一顿打。我……我如今伤了手,不知是否会影响科举,我……”
“你要不先拿出证据呢?假使我真叫人打你,欢迎你上公堂告我哦。”
“软软,我要不是同你有旧,怎会知你乳名呢?是不是状元铺那位吴老板,财大气粗,勾得你背弃我?司监,小生手上有信物为证,倘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柳玉瓷看傻子似的看他,“你毁我清白不够,还污蔑煦哥?”要不你还是天打雷劈吧……
方宁、丫丫均觉好笑,“你随意去东山村打听一圈,知道软软乳名的多了去了,这算哪门子凭证。”
“就是就是,我们自幼跟煦哥一起长大,你也够蠢的叭,攀扯煦哥。瓷哥儿要真跟煦哥有什么,轮得到你?”
柳玉瓷:……这话听着怪怪的。“丫丫,我跟煦哥有没有什么,都轮不到他这只心怀不轨的癞蛤蟆!”
“对!”
说话间,张辛淮从兜里掏出一只荷包,“软软,我知你不认我,但这荷包是你我定情之物,荷包上有你最喜欢的莲花,乃你亲手所绣赠予我,你总不能不认吧?”
假荷包而已,柳玉瓷并不当回事,“哦,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绣的呢?”
这时,楚青装模作样地站出来帮腔,“是啊,一只荷包可算不得实证,不如我帮着看看?”
他接过张辛淮手中荷包,翻了两下,诧异道:“这……瓷哥儿,司监,荷包里头确有一个‘瓷’字。”
楚青把荷包递给身边同窗传阅,欲言又止地看向柳玉瓷。
柳玉瓷嗤笑,看他做戏。
鲁广智满腹狐疑,一把抢过荷包检查,确实有个“瓷”字,外面又是莲花……他想把荷包递给季怀琰,季怀琰摇头:“死物而已,我信柳同窗为人。”
王佑旺亦支持好兄弟,然仍有不少同窗信了张辛淮。
张辛淮见周围议论声起,继续红着眼哭诉,“司监,小生真的没有说谎,若非他柳家翻脸不认人,痛打我在先,我怎会找上门来。毕竟相知一场,我又不忍告上公堂……哎,这荷包里面原本有一只小金瓷瓶坠子,也被他们抢去,而我的定情玉佩,却是不愿归还……”
“!”小金瓷瓶?柳玉瓷闻言好生打量张辛淮,“张童生?”
“软软,你承认我了?”
“!”哪能承认啊,居然是同一只癞蛤蟆!
柳玉瓷咬死没见过小金瓷瓶,“好啊!原来是你偷了我的小金瓷瓶,你们先前在我阿爷家闹的事端,诸位去村里打听打听便知。我阿爷年纪大,人糊涂了,被你们哄骗,要走了我的小金坠子,现下你还敢贼喊捉贼?”
“什么哄骗,那明明两家……”
“两家什么?柳大家和柳二家早分家了!”柳玉瓷不给他开口机会,将已传至司监手中的荷包拿到手中,仔细检查一番,再翻出反面夹层,“呀,这怎么还绣了‘青’字?”他再一翻,“嗯……还有个‘楚’字,莫不是,你的相好叫楚青……”
楚青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是我!那明明是你……”
柳玉瓷一脸无辜,“楚青哥哥做甚这样激动?我没说完呢。张童生,你的相好难不成叫楚青瓷?你拿旁人的东西来陷害我?”
楚青瓷?张辛淮深感不解,那人不是说这是柳玉瓷亲手绣的荷包?他环顾四周,想看人群中有没有那日的蒙面人。
蒙面人楚青努力回避他的目光,心中亦满是疑惑,那荷包确确实实在柳玉瓷的斋舍偷的,是他亲眼看柳玉瓷晌午绣了一会,趁他离开去上课时偷的,怎会有假?
柳玉瓷故作羞恼:“倘若真是我的荷包,哪里会绣别人的名字?何况……何况还是他口中那种用途……分明是他对往事怀恨在心,毁我名节,呜呜,司监,诸位同窗,你们为我做主啊!”
方宁抚过他肩膀安慰,又向着人群中的哥儿、女学生道:“哥儿女子求学本就不易,今日若这混账东西,随口攀诬两句,毁了瓷哥儿名声,来日再有一畜生,有样学样,轻易毁掉其他哥儿、女学生的清白,我们又如何安心学业呢?”
郑司监神情肃然,严声责问:“张童生,你可知现今霸凌同窗,轻者三年不得科举,重者除去功名?你要是坚持柳学子教唆下人打你,依我看,不如走一趟县衙,请县令断案?”
张辛淮慌了神,“啊?哪里,哪里需要去县衙呢,这也不算霸凌啊?我们在此处说就行了。”
“哇,你好善良啊,我都派人打断你考科举的手了!这不算霸凌?”
“不、不算,我不怪你的,软软,我知你是被蒙蔽……”
“你不告我?那我告你,请白县令还我清白!”
“你就不怕上了公堂,坏事传千里,县里都传遍了你是个不守妇道的……”
柳玉瓷打断他,“你都这么说了,为了我的清白,我告定你了!丫丫,去请金大状,王同窗,劳驾把姓张的带去县衙。”
丫丫、王佑旺:“是!”
一看他们来真的,张辛淮便慌了神,他哪敢上公堂呐,一个劲地后退摇头,“不不不,不去公堂。荷包,荷包就是你给我的,亲手绣的。”
“证据呢?”
张辛淮没有证据,再提当年之事,旁人去东山村一查便知,就更像是怀恨在心、刻意陷害了。
“你没有证据,我有。”他把见势不对藏于人后的楚青拽出来,失望叹息:“青哥哥,你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楚青手下用力掐住自己手心,避免露馅,勉强捧出一抹笑,“瓷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楚青不懂。”
“青哥哥,我本不愿牵累你,才一直不愿开口。现下……你忘了么,这只荷包是我送你的呀。我特意请绣娘绣的,有你的名字,有我的名字,意味着你我情谊深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南大街绣坊的绣娘可作证。”
“你何时送过我?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青哥哥,我知过去误解你是我不对,有意和好,不曾想你仍旧怨我,不愿替我作证,我……”
“柳玉瓷,你瞎说什么,你的意思是,荷包我送他的?!”楚青涨红了眼,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柳玉瓷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青哥哥,你怎会这样想?我只是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你丢的,但你这么激动,不会……”
丫丫见机道:“是啊,你刚才还一翻就翻到了荷包背面的字,像是一早就知道里面有字呢!”
“你们主仆胡说什么,不是我,什么荷包,我根本没见过!”
于是,当事三方各执一词,真相扑朔迷离。
鲁广智听柳玉瓷说不是他绣的便放了心,直截了当道:“就听瓷哥儿的,送官府吧!张童生,你莫怕,白县令乃我世伯,他为人虽懒散了些,但绝对是个公正严明的好官。你如若所言不虚,他自会还你公道,可你要是故意来我青竹书院,污蔑我同窗……哎,我那世伯判刑随心所欲,最爱断流氓的命根子、毁姑娘的脸、砍书生的手……”
“……”
张童生越听越怂,拼命后退,不忘把手护在身后。
远在县衙的白县令一连打了数个喷嚏,拉着威逼他起床办差的师爷哭道:“师爷,有小人害我!”
来晚了!因为没想好这章的矛盾该怎么处理合适。PS:明天放假啦,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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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居县城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