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朋睁开眼,入眼尽是清透的蓝。
头顶,一道水系灵力构筑的结界,将残灵隔绝在外。
他伸手抚上结界,发觉其中灌注的灵力极为通澈,远非他修为所能及。
“醒了?可是好些?”
顾千朋回首,男子不知何时已回到结界内,正将一叠封印着残灵的符纸收进腰间乾坤囊中。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他忙起身行礼,“大千万象弟子顾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百鸟朝凤门,代号凤凰。”男子略微颔首。
顾千朋心中一震。
要说起这百鸟朝凤门,可是大有来头——
百鸟朝凤门,是独.立于临鸢四大仙门之外的,一个高深莫测的派系。
说它高深,是因为无人敢妄言此派的实力在大小仙门中是个什么水准。只知它每次出手,必震撼整个临鸢。
说它莫测,是因为这门内修士全都不明来历,年纪相貌地域皆是不详。只要有一身修为,一颗为民除害的心,便可来聚于此。
论起缘由,百鸟朝凤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只要入了门,无论是天王老子还是穷叫花子,青楼花魁还是麻脸尼姑,所有人在门派内,都要以禽鸟为代号互称。
鹦鹉,黄雀,鸳鸯,白鹤……门主是凤凰,“百鸟朝凤”之名,也正是由此得来。
有了“鸟代号”,还要佩戴与其代号相对应的“鸟眼纱”。
这鸟眼纱,则是修真界的又一大奇闻。
据说凤凰门主自创了一种“隐息符”绣在纱上,使得佩戴眼纱者的身份被完全隐藏起来,只以实力论高下,再无贵贱之分。
虽早已料到此人来头不小,却不曾想,他竟就是坊间话本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朝凤门首领——
“凤凰……门主?”
“正是在下。”门主波澜不惊道,唇畔噙着谦和的弧度,“方才过路时,发觉有诸多残灵聚于此地,我便顺道来收拾了,免得它们侵扰周围百姓。”
顾千朋听他说话,不自觉就抬眼,仔细打量起他的眼纱来。
那眼纱是由上好云雾绡的制成,薄如蝉翼,隐隐透出双眸的轮廓,却瞧不真切。两侧绣着隐息符的符文,中央则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
显然,门内修士的身份也由这眼纱上的绣纹来区分。
“门主,我们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
“怎么可能。”凤凰门主被他直勾勾地盯着,连连摇头,“我们朝凤门的人,是不被允许向外人展示真容的。”
“为什么?”
“无可奉告。”
“可是,你不是门主吗?”顾千朋追问,“这些规矩难道不是你定下的么?”
“朝凤门并非仙门,而是死侍组织。”凤凰门主平静道,“我只负责打理门内事务,既不是组织的建立者,也不是效忠对象。”
“那你们效忠于谁?”
“当朝圣主。”
“什么?”顾千朋震惊,“我?”
男子闻言,无声叹了口气:
“陛下,在外不可轻易暴露身份。”
“呃,那个……门主你听错了!”顾千朋慌忙掩饰,“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仙门弟子,久仰门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花容月貌,玉、玉树临风……”
“够了,够了。打住。”门主哭笑不得,“我还要封印其余残灵,陛下若无要事,还请回罢。”
顾千朋却不走:
“门主,我与你同去。”
“不必。”凤凰门主转身便走。
“哎,门主……门主听我一言!”顾千朋追上去,“我也会画地为牢术,就当是偿还救命之恩,帮你一点小忙。”
“陛下那三脚猫的功夫,能保全自身便谢天谢地了。”门主头也不回。
“喂!”
什么嘛,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效忠于自己。
顾千朋委屈:“门主,你怎么和我三哥一样,动不动就对人冷嘲热讽。”
门主背影明显一僵:
“咳……没有嘲讽你。你的画地为牢术,资质与功底都是不错的,只是缺乏经验。”
顾千朋趁机上前,躬身一拜:
“愿得门主指点。”
“不必,快起来。”凤凰门主忙去扶他,“我不通授业,教得不好,反倒让千……让陛下见笑了。”
“怎么可能,”顾千朋见他动摇,立即踏上剑身,随他朝结界外飞去,“再不好,也比我三哥强得多。”
“怎讲?”
“上次他教我灵力化形,结果到头来,就自顾自地表演了一番。哈,要不是我勤勉修习,无师自通,估计一辈子也别想学会了。”
“是吗……”门主伸手拢了下鬓角,语气里有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幸亏他只是仙师而没去当长老,不然谁要做了他的弟子,那才叫倒霉呢!”
“你的牙疼不疼?”凤凰门主突然问道。
“啊?”顾千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不疼啊,怎么了?”
门主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在别人背后说坏话,可是会生蛀牙的。”
“哈哈哈哈哈哈……”顾千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门主,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信这种唬小孩子的东西啊?”
“我——”
“没事,反正我只和门主一个人讲,我哥他又听不见。”
“你怎知他就听不见……”凤凰门主嘀咕。
“什么?”顾千朋没听清。
“没什么。”
两人御剑进入洞窟深处。周围光线愈暗,凤凰门主前进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
“怎么,有情况?”顾千朋驱剑追上去,与他比肩飞行。
“没有,”门主仿佛有些难言之隐,踌躇了片刻吩咐道,“不可大意,到我身后去。”
望着门主剑身上萦绕流转的幽蓝光潋,顾千朋不禁陷入沉思。
门主居然也是水系灵力啊,和三哥还真是相像。
“咚。”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继而是凤凰门主低微的呻.吟声。
“唔。”
顾千朋急趋上前,见一根约有碗口粗的石柱,横在路中齐额高的地方。
这么明显的石柱也能撞上?
门主他……该不会在黑暗中压根就看不见吧?
“撞到头了么?”顾千朋关切道。
“无碍。”凤凰门主吃痛地捂住前额。
“让我瞧瞧。”顾千朋掰开他的手,立即便有血珠从印堂渗了出来,“嘶,都见血了,疼吗?”
“一点小伤,何至于此。”
凤凰门主甚是狼狈,抬手要推他,却被顾千朋反扣住手腕,温柔抵在了身后石壁上。
“陛下,还请放开。”
凤凰门主挣扎。
“不要动,我给你疗伤。”顾千朋左手按着他,右手指尖聚起一团灵力,贴在他印堂,“门主,你唤我顾之就好,别再称陛下了,生分的很。”
“君臣之礼,不敢僭越。”
见他不肯,顾千朋便一叠声地唤:
“那我也不敢僭越了。门主,门主大人,门主哥哥……”
“聒噪。”
“多谢夸奖。”顾千朋笑嘻嘻的。
门主直摇头:“平日里不好好修炼,又跟谁学来这油嘴滑舌的本事。”
突然,两人的识海中都传来剧烈的灵息波动。
“当心,有鬼魂。”
凤凰门主一闪身,将顾千朋挡在身后,抬手去结显灵印。
“不行,相隔太远。”没过多久他便放弃了,“看不到鬼魂所在。”
显灵印有时效性,且覆盖范围很小,使用起来相当麻烦。
顾千朋立即拿出引灵伞:
“门主,用这个吧。”
门主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伞片刻,似乎有事想问。
但终究没问出口,直接按顾千朋所述开启了引灵阵。
“这就到幽冥司啦?”
头顶上方的洞口,传来一个熟悉的童音。
顾千朋闻声全身绷紧。
抬眸望去,一黑一白两个鬼使,正引着一队鬼魂往崖边走。
为首那个低矮的小身影,正是小绫!
白无常满脸堆笑:“啊,这下面便是幽冥司,速速随我来罢。”
说着,与黑无常一前一后赶着那队亡灵纵身跃下深渊。
顾千朋后背紧贴崖壁,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他与门主收残灵的地方,竟是幽冥司的入口?
“有蹊跷。”
耳畔传来凤凰门主的低语。
“何以见得?”顾千朋也压低了声音。
“黑白无常招魂,将鬼魂带至城隍庙便可交差。待魂魄得了路引,进入阴间之后,应换由冥府的牛头马面接管。”
门主顿了顿,继续道:
“城隍庙,王城中便有一座,何至于到这乱石窟来?”
顾千朋与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追。”
穿过狭口,洞底竟宽阔起来。两侧崖壁上石笋横生,如树枝般葱葱交错。
顾千朋与门主穷追不舍,终于追上那队鬼魂,混入其中。
洞底潜伏的残灵见有机可乘,嘶叫着俯冲下去。
周遭霎时乌烟瘴气,杀机四伏。
顾千朋心急,仗剑就要冲上去救小绫,被凤凰门主一把按住:
“无需我们出手。”
只听“噼啪”两声,黑无常长臂一甩,勾魂锁登时炸出一连串青色电光。
冲在最前面的残灵躲闪不及,被劈作一团腥臭的黑烟,再聚不成人形。
“呼……”顾千朋这才松了口气。
大约是对黑无常的勾魂锁心存畏惧,洞窟内残灵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远方的开阔之地,隐隐透出一片光亮。
“门主,”顾千朋突然指着左上方一株石笋,奇道,“你瞧那是什么?”
循他所指望去,那株石笋上,挂着一盏红彤彤的小灯笼。
据《临鸢通史》记载,幽冥司外有赤华百里,魂灯如昼。
“赤华”是指彼岸花,于阴曹地府盛开,香气可迷人心窍,夺人神志。
而魂灯,则俗称走马灯。用灯笼将亡灵生前片段轮转映放,引诱魂魄追随前行,直至踏入冥府大门。
果然,越往前走,灯笼就越多。几乎每一株石笋上都被挂了一盏魂灯,将昏暗窟底照得亮如白夜。
而他们脚下,也出现了一丛又一丛的彼岸花。妖冶的红肆意铺张,浓郁香气随之袭来。
“屏息。”凤凰门主识海传音,“莫被花香迷了心智。”
顾千朋立即照做。又怕自己分心,便继续通过识海向门主发问:
“门主,既然这幽冥司是假的,这些魂灯、彼岸花又是怎么回事?”
“幻境。”
“幻境?”顾千朋不解,“若是留影珠投射的虚像,这些花怎会带香气?”
“这不是留影珠。”
凤凰门主神色凝重——
“是幻影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