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意过今春 第14章 真假

香山位于京师城郊，北面山峰前有一片明净湖泊，此时湖面冰封，有许多人在冰面上嬉戏打闹。

山脚下有一间茶馆，专为游人休憩而设，是赏雪饮茶的绝佳地点，林延纪约黎昭文在此处相见。

黎昭文带着一身寒气入内，坐在角落的林延纪当即笑着向她招了招手，他注意到黎昭文身边那位健壮随从并未跟来，遂问道：“你的那位随从呢？今日怎不见他与你一起来。”

黎昭文双手紧靠暖炉，回答：“他去报官了。”随即将在街道遇险、马商作祟之事说出。

林延纪惊道：“这马商我听说过，他名叫牧仁。早年什律人频繁侵扰边境，致使战事不断，先帝为保边境太平，特与什律人达成约定，朝廷每年开贡市与什律人进行茶马交易，借此平息战事，牧仁是与朝廷互市的商人之一，他自接触中原文化后十分向往长居中原，后来便特意与汉人结亲，搬到了中原居住。”

什律人多习惯在草原生活，依林延纪的描述，牧仁可算是例外。

“这便奇怪了，我来京前从未离开过池州，不曾接触过什律人，牧仁为什么要暗中加害我。”黎昭文微微蹙眉，“他的夫人来自何处？”

“泽州。”林延纪为她斟茶，“她是一个商户之女，与牧仁在贡市结识。”

李子璆的儿子李居铭，也在泽州。

黎昭文低头沉吟饮茶，在袅袅热气中，眼眸掠过一丝轻蔑，“那匹发狂的马今日又重新恢复原状了，眼下他人已离开多时，我无凭无据，官府断不会因我的一面之词抓捕他。”

林延纪关切地问：“不如让我父亲出面？他和顺天府尹是多年好友，这点小忙，他应该会帮。”

黎昭文笑着转移话题：“外面雪景甚美，我陪你一起出去写生罢。”她留意到林延纪的作画工具摆放在身侧。

林延纪看了眼她通红的手，道：“不用，外面太冷，我们就别出去了，我在内室也能画。”

林延纪作画时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故而黎昭文并不与他交谈，只静坐观赏他行云流水的画技。

待他作画完毕，黎昭文终是忍不住说道：“延纪兄有把握考过会试吗？”

林延纪微微一怔，似乎这个突兀的问题是他难以回答的难题，半晌嗫嚅道：“大概不会吧……”

黎昭文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温言道：“你既能专心钻研画艺，想来科举对你来说也不算难事，以你的定力，不可能连考两次不中。你前几次会试，是在故意懈怠吗？”

那日去他的书房，她清楚看到那些被他翻阅多时的书籍，书面的折痕明显，可见他平时并非全然不在意科考。

林延纪料想不到自己的心思会被她点明，低声道：“他执意要我入朝为官，让我根本没有选择的自由。我无奈之下，只好用这种方式违抗他的命令。只要这次我继续落榜，让他身边的人都看笑话，届时他自会觉得面上无光。科举这种给他丢脸的事，以后他定不会再让我参与了。”

黎昭文深不以为然，道：“你这么做，只会让林夫人更加为难，她是妻子，亦是母亲，很难调解你们父子之间的分歧，即使将来林大人真的同意你放弃科举，你们之间的隔阂依然会在，到时候你要她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林延纪神色骤变，心下惭愧不已，“我没想过这么多。”

黎昭文思忖片刻，向他建议：“你的用度倚靠父亲的俸禄，这是你最难摆脱他控制的原因。这次会试，你不妨先全心对待，暂且按照他的意思入朝为官，待你真正可以靠自己生活时，便可辞官离开京师，去你想去的地方。”

林延纪闻言，颇有几分动容，笑道：“你年纪比我小，但我竟没你懂事。”

黎昭文略一笑道：“每个人的处事态度不同，无关年龄。”

这次谈话，令林延纪觉得自己与黎昭文格外投缘，是以离开香山后，他便又邀黎昭文到春华楼吃饭。

黎昭文亦乐得与他亲近，所以并未推辞。

春华楼是京中颇具盛名的酒楼，各类珍馐美味多受文人墨客喜爱，也是京中官员的常聚之地。

正值晚膳时间，一楼堂内已经座无虚席，堂倌上前道：“客官，二楼的包厢还有位置，我带您去。”

黎昭文点头，正欲拾阶上楼，忽听林延纪说道：“那不是景渊和嫣谣么？他们居然也在这。”

黎昭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见顾景渊与林嫣谣同席用膳，心想：“这人不是说军务繁忙，脱不开身么？真是满嘴慌话。”

林延纪却未忆起前事，转首对黎昭文说：“我们去打个招呼吧。”

在他们二人伫立之际，顾景渊也注意到了他们，遂将目光落定在黎昭文身上。

林延纪笑着走近，说道：“景渊、嫣谣，你们怎么也在这。”

见兄长出现，林嫣谣脸上倏然泛起一阵潮红，她伸手扯了扯林延纪的衣袖，起身在他耳旁私语。

黎昭文兀自面对顾景渊，深感不自在，勉强笑着对他说：“几日不见，景渊兄别来无恙？”

顾景渊置若罔闻，反笑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他提到的事情，黎昭文并没有忘记，只不过是短暂逃避。他既主动提起，她也便不好装作毫不知情了，“哎哟，景渊兄你怎么知道我明日要给明怀送谢礼？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顾景渊淡淡道：“看来你的记性不算太差。”

林延纪与妹妹耳语完，顿时黯然神伤，没有兴致再与顾景渊寒暄，草草说了几句话，随即便与黎昭文一起上楼。

黎昭文悄声问堂倌：“那一桌的客人来时，包厢可有位置？”

堂倌回答：“有的，不过那位男客官坚持要坐堂厅。”

在包厢落座，林延纪迫不及待说道：“唉，可惜了，我原以为景渊能做我的妹夫。”

黎昭文问及缘由，他说道：“你知道的，景渊样貌极好，待人又温柔，京城不少女子青睐于他，我这妹妹也不例外。她性子执拗，认定一件事便不会轻易放弃，自上月与景渊接触以来，便一心想着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黎昭文忍不住插言：“林小姐的想法未免过于草率。”

林延纪颔首，“景渊日后如果承袭镇远侯的爵位，理应要回到宣州驻守，嫣谣倘若和他成亲，当然要随他一起回去。我父亲认为远嫁有诸多变数，只想让嫣谣婚后留在京师，景渊于他而言，不算一个合适的女婿。纵然之前他十分宠爱嫣谣，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坚决不允。”

黎昭文联想在堂厅的情景，恍然道：“景渊兄也像林大人一样拒绝了她？”

林延纪叹了口气，道：“是啊，他本就对嫣谣没有情意，这段婚事要是真成了，大概也只是嫣谣的一厢情愿罢了。”顿了顿，又道：“景渊对谁都好，但我看得出来，那都是有分寸的疏远，可惜越是这样，情窦初开的少女便越是着迷啊。”

黎昭文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忽觉好笑，“你确定你的想法是对的么？”

林延纪信誓旦旦说道：“当然，我的猜测绝不会有错，之前景渊一直鲜少与人接触，只与军中同僚来往，许多人还传言他性格古怪呢。他们才不懂，不交际才是好事，每日要上朝巡营本来就累，我要是他，我也不愿意散值后继续应酬，逢场作戏。”

黎昭文道：“你好像很了解他。”

林延纪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他年少有成，比我厉害许多，我对他颇有几分钦佩之意。之前好奇心起，便到处打听关于他的事。”

黎昭文不禁哑然，只道：“他既不能做你妹夫，做你的挚友也是可以的，你日后多与他来往便是。”

林延纪道：“他是身居要职的武官，我是不入流的画师，我们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说。反倒是你，看起来与他意气相投，以后你们肯定能成为好友。”

黎昭文正色道：“延纪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喜欢妄下定论不是件好事，我盼你能早日改掉这个习惯。”

林延纪一愣，浅笑道：“你不知道吧，我的定论可是很准的，从未失算过。”

当晚归家，便见裴越和沁云又在聊城内轶事，黎昭文问他：“案件受理了？”

裴越点头道：“不过他们只是表面应付，不可能为这种无凭据的事大动干戈。”

根据白日里林延纪的讲述，黎昭文大抵猜测出了些许端倪，是以不再抱希望于通过官府缉拿，吩咐裴越：“你现在去点心铺买些糖果糕饼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去顾府给明怀送谢礼。”

沁云却甚是关注马商一事，询问道：“难道就放任此事不管了么？”

黎昭文道：“三个对手都是身居要职的官员，我一介举人，对付他们毫无胜算，眼下我要先把心思放在科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