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窠臼 第9章 Icarus

“馈赠”从来都不是免费的，乔茉七懂得这些道理。

她人生中受到过的馈赠，皆让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得以偿清。

本应该出于本能的拒绝，可她看着眼前这位笑容灿烂的丽人，心里却冒出许多难捱的异样滋味。

她所看到的笑容里根本没有任何杂质，简直就是一个纯粹的白纸。

真是个好演员……

“我现在就把照片删掉……”

乔茉七不敢去思考，怕想的多了，自己又要莫名其妙陷进到这个活祖宗的圈套里。

既然她不想要钱，那她要的东西，我绝对给不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迅速打开相机，动作利落得准备开始删除相册里有关薇黯的一切。

【从我的世界消失吧。】

薇黯看到她这个举动，显然有些着急，立刻上前抓住乔茉七的手，惊声道：“你要做什么！你疯了？”

力气意外的有些大，乔茉七感觉手腕被抓得生疼，蹙了蹙眉。

“我……可能给你不了你要的东西，所以为了不留后患，还是删了吧。”

“你还真是个木头！”薇黯收回手，生气地冲她吐舌头，“我都没说我要什么，你怎么知道自己给不起。”

乔茉七转身来到旁边的木椅坐下，缓缓道：“从我有自己的意识开始我我就明白，有钱是**的基本，也是**的终极，不讨论钱的问题，根本没有意义，我看的很开，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事情都能靠钱解决。你不要钱，那么其他的我肯定也给不了。”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

直到一副被气得鼓鼓囊囊的面孔出现在她仰望的视线里，遮蔽了夜空，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像条鼓腮的金鱼。

“虽然不会有人会和钱过不去，但万一我就是那个特殊呢？你总应该先问问我，我要怎么帮你解决才对，毕竟筹码换筹码嘛~”

乔茉七面无表情，配合她棒读：“那么，薇安，你要怎么帮我呢？”

“我这次来意大利出差，是为了一套外景的摄影，可惜公司那边的摄影师签证出问题了，意大利这边的临时摄影师我也全踹了。但是呢，马上就要到deadline了，也没有好的人选，”她轻盈地转了个小圈，像个舞者坐到乔茉七的身旁，“你说巧不巧，于是乎，碰到了你。”

“一个外景拍摄，很简单的课题，为什么要纠结摄影师的质量？”

乔茉七对她的困境与抉择产生了好奇。

“因为这是一个烫手山芋，围绕我的这次企划公司非常重视，本地的摄影师却看不上我这个亚洲人，而我这个亚洲人又看不上这帮欧洲佬，互相看不对眼，于是就一再搁置。现在我想要让你来拍摄，如果你做到了，不仅可以回到你想回到的位置，我还能帮你举荐到我的公司，用公司的公关力量帮你抹除这段黑历史。”

乔茉七一惊，犹豫了半刻，紧张地问薇黯：“你是……哪里人？”

“很好的问题，”薇黯舔了舔唇，“江省……”

关于华东地区比较有影响力的，其实乔茉七心里也有些数，只不过薇黯给的条件实在是过于可怕，几乎可以让她直接翻身。

“江省……那公司的名字是？”

看着乔茉七有些忐忑的神情，薇黯没忍住一个逗笑，凑上前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望着她那双奇珍异宝般的栗绿色瞳孔，一字一顿的将微弱的气息扑在乔茉七的脸上。

“南~州~景~氏~”

四个字以薇黯这种口气念出来稍有些淡薄之感，但是听者仍是如雷贯耳。

整个江省，甚至可能是整个华东，只有景氏可以有如此影响力。

乔茉七呆滞着，眼神有些空洞，思维在不断风暴。

看着她这般模样，薇黯轻笑着继续念叨：“机会只有这一次，虽然是个烫手山芋，但是你若是完成了，痛苦时光可就结束了，但是你要是完不成，可会连累很多人。”

“包括我。”

【你要是打不过，我们都会死！就算你打过了，他们还是会报复回来的！连累的是整个街区的孩子！所以快逃！躲起来！】

“你可要仔细斟酌哦。”

乔茉七的瞳孔渐渐聚焦，薇黯与她的距离没有丝毫减退，她向后挪了挪身子，刻意保持距离，声音有些羞涩的沉闷：“薇安，可以不要总是靠那么近吗？”

薇黯见她躲闪，坏笑着蹬鼻子上脸地继续往前凑：“说到这个啊，再提一嘴哦，这也是我讨债的一环，要是你接受了这个任务，以后我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近，所以你可要想清楚了哦。”

我还能回头吗？

我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再继续这么煎熬僵持下去，我逃离乔康的初衷，可能就要湮灭了。

就算豁出去了又怎么样，就算我失败了，这帮人死活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狠下心，这完全就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乔康，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一笔能让你翻身的买卖，你只要成了，以后的日子一片坦途！可你要出了岔子，要的可就是我们的命了。】

乔茉七用手按了按睛明穴，长叹一口气：“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白人饭实在是折磨人，恰好离deadline还有点距离，你这几天好好陪我玩，然后找个机会，给我做一顿像样的饭，”薇黯挺直了身子，脸上看不出一点心机，“我会根据你的厨艺，来考虑是否要给你这个机会。想要满足我的要求，就先满足我的胃。”

夜市的火光逐渐消散，浓郁的黑倾倒在二人身上，仅剩的浅色光斑也从身上消失。

苏以冬在不远处，手上捧着一大袋食物，冲她们呼喊。

“她在等我们，留给你思考的时间不多咯，你想清楚了吗？”

直到瞳孔中的最后一抹亮色也黯淡下去，乔茉七关上相机，牵起了薇黯的手。

这一牵，代表着她捧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嗯，我答应了。”

薇黯触碰到乔茉七稍稍渗汗的手掌，犹如触摸到惊喜一般，止不住的笑意漾在嘴角。

-

Anna女士的家是祖辈留下来的，空屋子很多。晚饭后就一直在收拾，她细心地给每个人都布置了一间房。

三个人在各自的房间休憩一会后，苏以冬还是悄悄打开了门

她的烟瘾上来了，问过Anna女士可不可以在院子里抽烟，Anna女士笑着同意了。

“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烟瘾，所以我可以理解你，但是记得烟头不要乱扔哦，亲爱的。”

“感谢您的慷慨与理解，Anna女士。”

于是她拿出一支细支，靠在院子的石墙上。

Anna女士的院子有很多花，苏以冬叫不上名字，只认得一点月季，但是香气馥郁，非常宜人，让她感觉很舒适。

她整个人溺在繁星璀璨的夜空下，被花香环绕着，无意识般点起一抹猩红色。

第一口很深很深，吐出来零碎飘缈的白气

没过多久，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她以为是乔茉七，没有转过头，可是等到身影靠近了，她转过头才发现是薇黯。

“没想到你还会抽烟。”

“意外染上的恶习……晚上好啊，薇女士，还不睡吗？”

“睡不着，出来赏赏月。”

苏以冬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开口向着她。

薇黯礼貌地抽出一支：“谢谢。”

两人就这么灼烧着猩红色，薇黯很快就烧完一只，深吸一口气，背身仰在石围墙上。

“平时烟瘾大吗？”薇黯随口一问。

“因为某些原因，会有点大。”

“那个，你是叫……苏以冬，是吗？”

苏以冬嘴里的烟抖了抖，又被捻了出来，“是的，我以为你知道。”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关于……乔茉七的。”

苏以冬本来有些沉重的眼皮突然亮了起来，“关于她？噗嗤……”

没忍住笑了出来，苏以冬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太礼貌，收了收表情：“不好意思，因为很少有人会对她感兴趣，所以我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薇黯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扭扭捏捏地问她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你和乔茉七……是什么关系？”

“噗……哈哈哈哈哈哈！薇女士，你现在的样子跟在她面前简直判若两人。”

苏以冬越听越好笑，还是没有忍住：“有些事情先跟你讲清楚，我并不是什么很蠢的人，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能看出来，我不会在乎你的【目的】，也不会在乎你的【取向】，想要追求什么是你自己的事情，另外，我和那个木头是合作关系，仅此而已，勉强能称得上朋友，如果你听说过《S.J.Preda》工作室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们的心血差点被她一个人毁了，所以她现在欠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说完又释怀地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真没想到会有人喜欢那块木头，我以为你表现那么久的【执着】是为了骗她钱呢。”

苏以冬几乎是把薇黯想知道地全部都说了，免去了让薇黯不知下面几个问题要如何提问的尴尬。

本来抿着的唇在得到了“纯友谊”的答复后，缓和了下来：“你……知道我的目的？”

“我也没有迟钝到木头七那种地步，你每一次自以为恰到好处的意外出现，其实给我的感觉只有怪异与突兀。”

“那么……她有在追求谁吗？或者说有人追求她吗？”

“不会，没有，”苏以冬掐灭了最后一点烟，“虽然我不理解你出于何种目的，这么大费周章在意大利这种地方来追求一个满身丑闻的蠢木头，还迫切地渴望停留在她的身边，但是还是祝你好运。关于我们交谈的一切，我会守口如瓶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

至少薇黯此刻是这么认为的。

苏以冬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看透的呢？

是在领主广场的偶遇？还是狄奥尼索斯的意外？

她曾面对过很多难缠或者难解的人，但是苏以冬却完全是另一种极端。她有着完全不同于别人的思维方式与处事逻辑，冷静得不像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被强行掐灭的烟头在苏以冬指尖冒起袅袅白烟。苏以冬垂着眸子，看着它油尽灯枯后，缓缓开口。

“只是【Icarus】向往自由，于是用蜡做了翅膀飞出了窠臼，他太过欣喜，赞美太阳，可未曾想娇艳热烈的阳光却融化了他的翅膀，迫使他直直地坠入到【窠臼】上，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苏以冬走到薇黯身边，弯下腰，捡起了被她随意抛弃的烟头：“薇女士，【Icarus】的死，是因为他用蜡做了翅膀呢，还是因为阳光过分热烈呢？”

【我父亲让我去美国，那不是给予我自由，是为了让我更好的被他控制，那就是蜡做的翅膀！我以为的自由，其实是他给我的软禁，我没有办法！

我多渴望，摔死就好了。

可是我又多想，看一眼属于我的太阳。】

薇黯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需要思考太深，也不需要放在心上，我只是随便讲一个故事罢了。此外，如果你成功了，我一定会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因为我也有渴望找到的人，所以你一定要成功啊，薇女士。”

苏以冬回眸，送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笑里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还有一丝羡慕。

她缓慢走向门，整个人钻回到了炫目的暖光中，只留下薇黯一人站在院中，被繁星包裹，于天地间，寂寥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