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杜宇 第2章 月湖社区

倒梯形状的点阵式中网，硕大的三叉星辉车标。拉开车门，便能看到极具奔驰特色的内饰，尤其是精致的空调出风口，豪华感几乎要溢出来。

“这居然是2022年的新款！”迟入泮上下其手，到处乱摸，“虽说是A级，但是五万块还要啥自行车。”

“现在已经是2035年了。”何云屹无奈地擦着眼镜，“你要时刻牢记这一点，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我知道，不能当异类，会被抓起来的。”迟入泮摸摸贴贴爱不释手，“你和旭哥对我，哦不，对凌澌也太好了吧，养了他四年，现在居然还愿意把车借给我开。”

“蒋旭一般居家工作，我色弱考不了驾照，凌澌也不愿意出门，这车很少开。”何云屹说道，“既然你来了，能让车发挥点作用就发挥点作用吧。”

迟入泮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中午就去驾校报名！保证尽快拿到驾照！天天接送你和嫂子上下班！”

何云屹不自然地红了脸，“咳……我还没求婚。”

“不是今晚就求了嘛，肯定能成功！”迟入泮意犹未尽地锁上车，“宝贝，再多等几天，我很快就来宠幸你。”

“……”何云屹摇了摇头，“看到凌澌的脸做出这种表情，心情还是很复杂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迟入泮跟着对方往出口走去。

“不爱说话，每天要么在厨房做饭，要么在房间学习。”何云屹叹了口气，“我们是在小区门口的垃圾箱旁边遇到他的，他当时哭着求我们收留。”

“他是离家出走了？”迟入泮疑惑。

“副本时代开始之后所有人都往基地城市迁移，但是凌澌胆子很小，一直都在农村老家呆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离开老家，发现自己突然成了新时代的黑户，哪里都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干。”何云屹感慨着，“蒋旭看他可怜，就说全当养个儿子吧。除了给他办身份花了点时间和精力，其他时候可比真正的儿子好养多了，每天给我们做饭打扫卫生。”

两人边走边聊，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就默契地闭上了嘴。

迟入泮没来过帝都，但不妨碍他在网络上看过帝都的堵车盛况和高楼大厦。但如今的帝都连早高峰都车辆顺畅，两侧的楼房也都被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遮挡，绿化好得像是在自然保护区里。

与何云屹告别，迟入泮从车里出来，便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自带特效的小精灵在飞舞跳跃。

月湖社区原本不叫这个名字，是这片水域从一条臭水沟扩大改造成月亮形状的湖泊之后，才正式以“月湖”命名。迟入泮猜测应该有很多社区都是这样改名的，这算是副本时代的后遗症，幸存者们生怕短时间内再来一次，届时他们可没有十四亿这么大的基数了。

我是在第几个副本死亡的呢？迟入泮很好奇，但是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他跟着指示牌很快找到社区的正门。两扇玻璃大门在有人靠近时自动打开，一道强大的气流自上而下形成无形的门帘，刚刚跨过进入布满冷空气的新世界便听见温柔的机械女声向他问好。

拖地的年轻女孩听到动静直起腰，将垂下的发丝挽到耳后，“您好，请问有什么事？”

“我叫凌澌，是来报到的。”迟入泮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就是凌澌呀。”女孩认真打量着他，“照片和你本人差别也太大了。”

可不大嘛。迟入泮摸了摸何云屹帮忙剪短了一截的头发，扶了扶蒋旭送的用于遮住泪痣的二手防蓝光平光眼镜，又低头看了眼一身轻松的运动服。

等他再运动健身一段时间，绝对能改掉这具身体过于柔美的缺点。

“你在这坐会儿，我们主任还没来。”女孩笑容得体。

“我来拖地，这活怎么能让女士干呢。”迟入泮已经抓住了拖把杆。

“你也太热情了。”女孩松开手，“辛苦你了，我正好去灌个热水瓶。”

迟入泮哼哧哼哧地将大厅里面拖了一遍，然后又撅着屁股一边倒退一边往外边去。

随着深色地砖的最后一块被水渍浸染变色，清洁工潇洒地将拖把往后一拽，细碎的石子泥土残渣伴着污水在空中形成犀利的抛物线，全部砸在刚刚脱下头盔的乌黑发丝上。

被突然袭击的尊贵雅迪车主茫然地抓了一下头发，看见几张碎纸屑湿漉漉地粘在手指上。

“对不起！”迟入泮条件反射扔下拖把，冲到车主面前就是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

“没事的。”

迟入泮听见犹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响起，闻到一阵淡淡的中草药味道，同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肩膀上将自己扶正。

米白色的防晒服遮住了大半个手背，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镶着水波似的碎钻，熠熠生辉。

直起腰，迟入泮才注意到眼前的人要比他高一点，他微微抬头，隔着两层镜片与一双虹膜颜色较为浅淡的眸子对上。

“你是凌澌？”温润的眼睛含着笑意。

迟入泮在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新名字，“啊是。”

“你好，我叫郁羲。”

迟入泮激动地握住伸过来的那只手，“你好你好。”

郁羲笑了笑，抽回手后取下眼镜挂在领口，“第一天上班就抢着干活吗？”

“反正我闲着也没事，这种粗活累活能不让她们女生干就不让她们干。”迟入泮挠了挠头，“你是居民还是社工？”

“社工。”郁羲说道。

“那我们就是同事啦！我帮你弄干净。”迟入泮用衣角把电车上的石子垃圾全部清扫掉，然后紧张地帮对方把头发上的东西取下来。

新同事完全长在自己的审美上。迟入泮心里小鹿乱撞，可惜他已经结婚了，他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这个问题他很快听到了答案。

“英年早婚？”女孩注视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看向迟入泮，“郁主任都快三十了。”

“他哪里像三十的人啊？”迟入泮受到了暴击，他甚至以为郁羲比他还小。

“爱人如养花，他爱人把他照顾得可好了。”女孩的眼睛里都是羡慕，“反正他爱人经常会来社区，你迟早会见到的。”

迟入泮在年轻女孩成橙的陪伴下，和社区的男男女女都见了面打了招呼，连保安室和食堂都寒暄了好几分钟。一楼的人都见完之后才去往楼上，二楼除了两个会议室，还有一个小型的生态保护展厅和读书角。与此同时，主任和副主任的办公室也都在这一层。

副主任叫周淼，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除了眼角一点点的鱼尾纹，整体看来更像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她此时正在办公室里做引体向上，没错，就是迟入泮想象中的那种女生很难拉起来的引体向上。

这个世界的人们比他想象中的更牛逼，比如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何云屹居然有六块腹肌，再比如细胳膊细腿的成橙也能拉好几个标准的引体向上。

“不行了不行了。”成橙脸颊涨红的跳下来，“已经好几天没去健身房了。”

“附近新开了一家游泳馆，要一起去办卡吗？”周淼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

“我和雪雪办卡的健身房里有游泳池，已经去了好几次了。”成橙擦着汗水，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喘息。

周淼又和迟入泮说了几句话，无非就是有事可以来找她，没事也可以来找她。

出了副主任办公室，迟入泮才问出心里的疑问，“社区的全民健身弄得这么好吗？”

“副本时代后遗症罢了。”成橙拍了拍迟入泮的胳膊，“一看你就是那种完全懈怠混吃等死的人，再出点什么意外，你绝对是第一轮炮灰。”

“啊……哈哈，确实。”迟入泮打着哈哈，不再提他压根没经历过只听人讲过的副本。

敲门进了主任办公室，一直笼罩着社区的中药味似乎变得更加浓厚。

迟入泮看见正在窗边给花花草草浇水的人已经脱下了防晒服，穿着一件稍微正式点的黑色衬衫，发丝在阳光下反射着湿润的光芒。

他不禁有点惋惜。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领导似乎身体很不好的样子，虽然看起来白里透红十分健康但是周身的中药味却是暴露了这一点。

“主任！我们晚上是不是出去吃？”成橙积极举手，仿佛在邀功。

“嗯，出去吃。”郁羲放下水壶走过来。

“我就知道！”成橙甩着马尾辫沾沾自喜，“我去年来的第一天也是出去吃的。”

“你等会儿去问问大家想吃什么，最终决定权交给你了。”郁羲笑着说道，“订包厢也交给你了。”

成橙领旨开开心心地先出去了。

迟入泮在示意下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背书似的用凌澌的简历回答对方的问题。

郁羲微微皱眉，“你为什么对于过去的事情表现得这么……陌生？”

“啊？”迟入泮不明所以。

“你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朋友。”郁羲摇摇头，“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有的人对于自己的过去确实会像是旁观者一样。”

迟入泮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负责综治的许扶章很快就要调到街道去，你正好接替他的工作。”郁羲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主要是社会治安和环境卫生，□□社保之类的也会有一点。你有不懂的可以直接问他，扶章去了街道也是干这个，你们的工作交流不会少。”

“保证好好干！”迟入泮眼神坚定，“郁主任，我要干几年才能和他一样晋升？”

“他是考上了公务员才正式过去的。”郁羲说道，“社工去街道也可以，但因为你当初报考的就是社区，所以关系暂时只能在社区。”

给街道打白工啊。迟入泮纠结了三秒钟，决定还是要一边工作一边考公，基层待遇再好肯定比不了上级。

“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小会议室。”郁羲起身从后面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翻了两页发现没用过就递给迟入泮，“你一起去，正好认一认同事。”

迟入泮从来就不是社恐，但他怀疑凌澌可能是，所以社交技能就收了点，中规中矩地讲了些客套话。

社区的会议内容其实没有太大的事情，无非就是传达街道的任务，复盘上个月的工作，计划最近的工作。说是开会，迟入泮觉得这和茶话会也差不多，有几个人甚至一边吃早饭一边听，其中一个吃的还是味道贼香的泡面。

不过他的注意力都在离他不远的那个瘦削男生身上，左边空荡荡的袖口随意飘荡，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那个人就是许扶章。

副本太危险了。迟入泮再次庆幸着，怪不得已经过去五年了，所有的人都坚持抽空运动、看书，身体素质和知识储备量不知道比他高到哪里去了。但是凌澌的身体状况不像是经常运动的，反而更像一直都在养尊处优中长大。

迟入泮抬头看了眼正在认真记录的社区主任。郁羲看起来也是养尊处优的样子，但是精气神却和凌澌完全不同。前者是无忧无虑神清气爽，后者则是柔柔弱弱虚得慌。

凌澌是怎么活过副本时代的？难道几年的备考学习就能虚成这样？

凌澌……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