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灵住进来当天,管家以舟车劳顿为由让她好好歇息一晚,说第二天会设盛宴款待。
钟灵想的就是留下来,自然求之不得,当晚府内梆声响过三次,钟灵鼻尖一动——她闻到了一股廉价迷香。
她早猜到府中人必然会做些什么,早早就吃了东篱散人给的百解药。
不多时,香味变淡,钟灵听到床下地板传出了细碎声响,她双目紧闭,暗中打开天眼,看见一只干枯的手缓缓扒住了床沿。
那明显不是活人的手,像骨节外面裹了一张腐烂的人皮,上面青紫斑驳,还散发着轻微的臭气。
修炼多年,这种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但钟灵没想到的是,这东西爬出来后显出全貌,竟然只有一张人皮,除却两只手,其他部分都飘荡着。
它没有东西支撑,只能将两只手把住床沿,它扭动着干瘪的面皮,用空洞洞的黑眼眶左右打量钟灵。
人皮用黑又长得指甲缓缓划开了自己胸口,一盏小巧的金铃被它从里面取出。
铃铛里头没有铃舌,但人皮摇动金铃时,钟灵耳边骤然想响起无数魅惑呓语,她睁开眼,双目无神地走下床。
人皮带着钟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钟灵看着它引自己穿过廊道,府内值夜的下人看到人皮,脸上虽有恐惧,却并不陌生。
他们毕恭毕敬低下头,一直到人皮远去,才战战兢兢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赤帝剑灵的声音在钟灵脑海中响起:“嚯,你这是进了贼窝啊。”
人皮一直带着钟灵走到了后院幽静的竹林处,似乎是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原本掩在一起的茂密竹林瞬间让出一条黑黝黝的密道。
人皮没有走进去,像是畏惧着什么,它小心翼翼地把金铃扔进密道,钟灵浑身一颤,同手同脚地走进里面。
这小小的城主府里竟然别有洞天,钟灵往里走了没一会,竟然感受到了结界。
脚一踏进结界,钟灵瞳孔便是一缩。
里头的景象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血池,无数残肢断臂漂浮其上,周围是一圈圈摞起来的人皮。
钟灵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她之前只猜到了这里定然会有古怪,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这附近的仙盟子弟是怎么办事的,死了那么多百姓,竟然都无人察觉吗?
结界里怨气冲天,光是镇物,钟灵就看见了足足十来个。
她不动声色地随着行走转动视角,视线落到一处时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她几乎按捺不住杀意,就要拔剑冲上去。
守在血池两边的,是两个头生犄角的魔族!
那血腥一夜的场景再次浮现在钟灵眼前,爹娘和妹妹凄惨的哭叫又在耳边回荡,钟灵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赤帝剑灵突然出声,声音十分严肃,“稳住心神!!这里血气太重,容易催生心魔,你再激动,就藏不住气息了。”
赤帝剑灵刚说完,那两个魔族就警惕地把眼睛照过来了,他们盯住钟灵,有一个已经抽出了武器。
钟灵装作受到铃声控制,双目无神地垂下双臂,魔族绕着她转了一圈,左边那个就要持刀往钟灵心窝里捅,被另外一个魔族拦住。
红角魔族:“好歹也是个修士,虽然修为不高,但她的血比这些贱民的要纯粹不少,三日后就开新炉了。”
蓝角魔族瞪了钟灵一眼,冷哼一声收刀回鞘。
钟灵被指引着站到了一边,她这才赫然发现,被捆着丢到这的,竟然还有个认识的。
正是白天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个医士。
他嘴上还蒙着白布,满面红晕,像是在发烧,左边的额头还被什么东西打破了,干涸发黑的血渍顺着一侧脸颊流淌下来,显得整个人格外病弱。
钟灵晃晃悠悠坐下来,这细微的动作似乎把男人惊醒了,他艰难地睁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层蝶翼阴影。
他看见钟灵腰间的修士牌,眼神黯淡下去,本就轻缓的气息变得更微弱了,闷闷地咳嗽起来。
两个魔族赶在迷香“失效”之前,给钟灵下了个禁行咒。
这个法咒金丹期修士都不能轻易破开,两魔完全不担心钟灵这个杂牌修士能做什么。
以防万一,他们还在钟灵清醒后观察了一会,确认钟灵满面惊恐拼命挣脱都解不开后才安心离去。
钟灵本想直接解咒的,但又担心被捆在这的人里有魔族的内应,打草惊蛇,便没有着急。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见她清醒过来,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眼神朝右边一瞟。
钟灵凤眉轻挑,故作惊慌大吵大闹起来,逼得最右边那人弓着身子潜过来捂她的嘴,“道长,小声些吧,真惹恼了那几位魔头,咱们的小命现在就保不住了。”
那人形容瘦小,颧骨高挺,活像一只猴子,他装模作样地想去拆钟灵身上的禁咒,最后只能一筹莫展地摊手。
“您神通广大,那些魔头怕您施展法术,小人无用,实在是解不开。”
钟灵发现个很奇怪的地方。
除了坐她旁边的男人,其余凡人身上是没有束缚的,而这些凡人浑身都在发抖,显然已经惊恐到了极致,但没有做任何反抗的预兆。
他们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会被带到这里,所以压抑着求生本能,平静接受了死亡的命运。
果然,内应那句话出口,立刻就有人讥嘲道:“解开又有什么用,咱们都是砧板上的肉,难道还能跑得脱。”
此话一出,那些人变得更沉默了。
有个满脸青紫的女人看向这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白色布条缠得太紧,解下来时甚至在医士脸上留下了一道印子,没了布条闷着,医士立刻捂住薄唇咳嗽起来。
他缓过这一阵,问道:“所以你们是心甘情愿进来送给魔族吃的。”
这话有些诛心,那个女人嗫嚅了两下,才道:“我有两个孩儿,城外的田那么贫,要是没有城主老爷的神水,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她看着钟灵和医士,眼中带着歉意,“……你们,你们也不要说什么,只怪自己命不好吧……”
那最先说话的男人再次出声讥讽:“阿眉嫂,就算有神水,你男人又不会种田,只会花天酒地,你们家就算要出人,也应该送你男人过来。”
阿眉嫂脸一下涨得通红,憋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反驳:“他……他都改了,以后一定好好干活,一个家,怎么能没有顶梁柱呢,不能送他来……”
男人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那医士却突然开口,“他不会改的。”
他定定地看着阿眉嫂,“你脸上的伤是他打出来的吧,新伤叠着旧伤,掌心多布厚茧,想来家里家外都是你一个人操持,他多年懒散,怎么可能会突然转性,好好种田。”
阿眉嫂像是一下子被激怒了,“你个手不能提的大夫懂什么,我男人,只是缺一个,缺一个好机遇!算命的都说了,他以后能进城主府做事!”
她十分痛恨医士说的话,原本和蔼的神情变得满面仇视,“你心肠这么坏,被抓到这里来也是你的报应!”
她又看着钟灵:“你们修士不都说是为百姓吗,我们现在就是缺个有灵力的修士做引子,这城里几千几万的人——”
钟灵打断她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女人满面的不可置信,钟灵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灵:“我修仙是为了求长生,求长生又怎么会想死,你又怎么会觉得我愿意为了你这种蠢到给魔族卖命的人死。”
她这样说话,语句中的气势就压得众人不敢抬头。
她又意思地挣动了几下,阿眉嫂见她挣脱不开,原本骇得缩回去的脖子又伸出来了,她扭动着脸上的肌肉,整个人的面相变得恶毒起来。
但她到底不敢对钟灵做什么,只能和其他人一起退开,他们离得远远的,但又像栅栏一样把钟灵和医士围在中间。
钟灵听见那医士在旁边闷笑,“看来仙子对三日后的献祭很重要,这些人都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要看住你。”
钟灵瞥了医士一眼,似笑非笑道:“寻常的大夫,喊仙子可不会喊得这么顺口,你不是进城给人看诊么,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医士顿了顿,答道:“是为了找我妹妹。”
一直用一个姿势坐着有些难受,医士将腿伸直,宽松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空荡荡。
他继续道:“我妹妹一月前跟着村里人来城里赶集,却一直不见他们回去,我跟几位表亲约好了第二日就回城里寻,谁知第二日清晨,他们却说村里没有这几人。”
“起先,那些人的家里人还记得他们,可找了两次没找到后,他们渐渐也忘了,我也在忘,只有靠近浮梁城时,我才能记起来。”
医士又闷闷咳嗽起来,“但约莫是我找得太明显了,幕后之人不容我再找,就想要我的命了。”
他靠住背后的石柱,有些急地喘息起来,像是这一连串的话,完全耗去了他身上剩余的力气。
这人未免也太病弱了,钟灵忍不住想。
钟灵起先觉得这医士的身份不简单,可她身上的法器面对刚刚那个女人时反应都要剧烈一些,他身上也的确没有灵力,也没有任何异族的气息,就是个纯然的人族。
钟灵:“你好像一点也不怕死,也不怕这尸山血海的景象。”
医士低笑一声,“谁说我不怕,仙子,我可怕得要命。”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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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