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梁都京城漆黑一片,零星几盏灯火在风中摇晃,唯有顾府和皇宫灯火通明——天下两大最为显赫的家族。
大梁年轻的小皇帝容赫站在雍容华贵的皇太后面前,身体瘦削,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他今年刚二十出头,乍一眼看起来比太后还老。
太后看他这怂样,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厌恶,像是怒其不争,又像是憎恶到了极点。
可怜的小皇帝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向居高临下的太后。
他努力的吸气,脸上硬挤出微笑,比哭还难看。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皇太后冷冷的看着他,眼神如毒蛇出洞一般阴冷狠毒,她抓起桌上的茶壶,用力往地上一砸。
白晳光滑的茶壶瞬间四分五裂,碎成数片,像利刃一般,径直飞向四面八方,其中数片飞到小皇帝面前。
容赫本能的身体往后一退,伸手挡住脸,大部分碎片被厚重的皇袍拦住,落到地面,跳跃了片刻才安静下来;有一块调皮的碎片却毫不客气的跳到他手背,狠狠的留下一道刮痕,才开心落下。
鲜红的血痕在白晳的皮肤上分外醒目,血丝慢慢渗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遍野的滚烫茶水,挨到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细针扎入皮肤,尖锐的痛感直往骨头缝里钻。
溅到刚刚被划破的地方,更是撕心裂骨的痛。
细皮嫩肉的皇上疼得皱起了眉头。
没一会,被烫到的地方就变得又热又麻,灼热感像潮水似的涌了上来,带着周围皮肤跟着发紧,每动一下就像是在拉扯伤口,连呼吸都忍不住发颤。
好在壶里的开水不多,仅有少许溅在皇上金贵的手背上。
“宣......”容赫倒吸一口气,条件反射的抬起手,仔细端详着伤口,张口就想宣御医过来。
一下扫到皇太后阴沉的表情,容赫猛得回过神,惴惴不安的放下手,拉了拉衣袖,放到身后,企图遮住受伤的地方。
屋内就只有他们二人,寂静的可怕,太后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偶尔抬头看一眼,就见太后两手撑着头,嘟着嘴,凝神看着窗外。
不用问,太后又在想砍哪个人的头。
少女做这个动作,无疑是可爱的,活泼的;而太后一个四十多的女人做这个动作,让容赫感到的只有恶心可怕。
太后在一点一点把他好不容易陪养起来的亲信一个个拔掉。
太后不允许她养大的傀儡有自己的意识。
太后要时刻掌控着他。
想到这,容赫突然心烦意燥起来。
他十岁进宫,头几年太后对他温柔和善;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离他越来越远,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憎恶,好像他干了什么罪大恶极天理不容的事。
他反复思考,没想明白。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巨大的深渊里,窒息像藤蔓般无时无刻缠着他;岸离他很近,似乎又很远,却怎么也游不过去。随着水波晃动,他能偶尔露出个头,小小的呼吸到一口新鲜的空气,很快又被涌来的波浪打压下去,反反复复。
每次就在他要靠近岸时,都会有个大浪过来,不客气把他狠狠拍到远处,前功尽弃。
说不准哪天就会彻底没命。
堂堂大梁皇帝就是一个棋子,连前途、小命都不能自己做主。
他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是常年生活在恐惧中吗?
容赫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摩挲了两下,下一秒就将右手食指塞进了嘴里。
牙关开合间,指甲边缘的皮肤被反复啃咬,刚结好痂的指节很快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可他像是毫无察觉,眉头拧成一个深深的结,牙齿愈发用力,连带着指腹的嫩肉也被咬得发白、破损。
等他终于因为刺痛松开嘴时,那根手指已经沾了些血丝,指尖皱巴巴的,还留着一圈清晰的牙印。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没过半分钟,又把这根手指递到嘴边,毫不犹豫的又咬了下去。
这次血很快就流了出来,从嘴角渗了出来。这让他心中涌出了一股难言的、扭曲变态的快乐。
坐了一会,他觉得左手被弄伤的位置痒的难受。
他吐出右手食指,伸手过去,在左手背上受伤之处用力的抠着,伤口被抠的越来越大,鲜血涌了出来,弯弯沿沿顺着皇袍流了下去,小心的落在地上。
太后单手撑着头,倚在床头,跟看死人似的看着他,没有丝毫想打断的意思。
这点血死不了人,这点时间也死不了人。
她显然不打算叫御医,荣赫也很有耐心的等着,等着老太婆大发恩赐,在他血快流干前让他离去。
两人在屋内干坐着。
不远处传来人被折磨的惨叫声,在阴森黑暗的夜晚格外醒目。声音时高时低,突然某声调陡然抬高,尖锐到了极点,夹杂着几声几乎轻不可闻的嘈杂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小皇帝身体猛得一抖,手指陡然蜷了起来,死死的掐在受伤之处.....他已经不知道痛的感觉,就像他的尊严被人一次又一次踩在地上,踩的麻木。
他在这宫中,太后的一条狗都过得比他好。
这时一名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在太后耳边悄悄说了几句。随后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抬了进来,扑通一声丢地上。
着地那一刻,那人痛苦的发出一声毛骨悚然的惨叫,再没声响,蜷缩在地不知死活。他四肢软塌塌的,显然已被折断。
小皇帝的牙齿咯咯做响,却无能为力,他甚至连看都不敢正大光明的看——他怕太后看出他眼中的恨意。
太后垂下眼皮,饶有兴趣的盯着地面那个血人,以及他不断涌出的鲜血,在漂亮精致的金砖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小花,越来越盛,快速重合在一起,成了一朵灿烂的大花。
人身上的鲜血能有多少?经得起这样流?这人就算侥幸能救活,也是个废人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皇帝脸色越发苍白,仿佛失血的是他。
太后却神情愉悦,仿佛那落得不是人血,而是刚刚她掀翻的茶水。
良久,才伸出纤纤玉指,捂住嘴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这才平淡的道:“很晚了,皇上早点回去吧。”
“念他从小陪着你长大,本宫这次就饶过他。让他出去养身子吧,眼神不好就不要再进宫了,省得走错地方。”
“......母后说的是!”容赫站了起来,一下没站稳,踉跄的差点摔跤。他赶紧抓住扶手,定定神,双手在身后胡乱的擦了一下,然后抱拳:“母后好好休息,儿臣告退。”
他左手背被抠的血肉模糊,右手指鲜血淋淋。
他头也不回的走向殿门口,身后皇袍上面一块血渍分外明显,就跟地面上的那小滩鲜血一样刺眼、惺臭。
皇太后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待走到殿门口,容赫再次恭敬的向皇太后行礼:“母后留步。”他再次把袖子往手背扯了扯,拿指头夹紧,令外人看不见。
殿外狂风大作,时不时卷起地上沙土,打到人脸上,还有丝丝痛感,预示着已经入秋了。
“皇上,礼部朱殊朱大人弹劾他人时忤逆懿旨,该当何罪?”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正题,然而容赫只能木然答道:““大逆不道,押入大牢。等下朕就下旨让大理寺去捉拿。”
皇太后和蔼的笑了,又道:“吏部张轼张大人听说前几日骑马伤了人,还不愿陪偿,其子强抢民女,都告到本宫这了。皇上再不处理,会损我大梁威名。”
“就地免职,也押入大牢,朕一并下旨。”容赫机械的回答。
好冷啊,明明还才是秋天,为什么冷彻心骨,他冷的快站不住了。
皇太后满意的点头,“皇上英明,朝堂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不能让老百姓看了寒心。”
“.......母后说的是!”
看到秋风卷起的层层树叶在空中飘荡,太后叹道:“快要入冬了,是不是该给边境将士们添置些冬衣?将士们太辛苦了。”
没你家兄弟、你家侄子辛苦。去年才换的冬衣,今年又换。这一进一出,多少银两进了你顾家金库。
你顾家的私家护卫,花的多少钱养的,装备怕是比正规军还多还精吧。
容赫面无表情:“但凭太后安排,太后忧国忧民,实乃天下民众之大幸。”
“那本宫就派人准备了。”太后面色慈祥,亲自在上前给皇上拢了拢衣领,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后:“皇上慢走,天凉小心受寒。”
“前阵子有人给本宫送了一件白狐毛做的披风,极厚重。本宫穿太大了,皇上穿应该正好,改天本宫让人改好,给皇上送过去,待再冷些时,就可以穿了。”
句句都在关心,字字都没提他受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