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里的冬至向来是西域诸国颇为看重的节日。这一日中楼兰百官绝事, 扜泥城自白日起便热闹非凡,百姓妇孺大多都会出门前往南门楼观看泼寒戏。
泼寒戏是从西边的大秦传来的一种戏乐,在西域极为盛行。安归与燕檀用完晚膳便乘马车出王宫去, 于酉时抵南门楼, 登上高楼与民同乐。
今日安归身着胡服, 窄袖袍、白巾帔、足上登靴,衬得他身段颀长、风姿飒沓,而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又显得更为耀眼。燕檀搭着他的手缓缓登上门楼, 不由得悄悄侧目看他,只觉得自家夫君愈发俊朗非凡。
她已有了八个月身孕, 登上门楼的石阶时微微喘息。安归屏退一干下人,亲自伸出一手来揽在她腰上, 一手扶着她的手臂,缓缓步上台阶, 几乎将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分了过去。
直到走完所有石阶, 他才松了手上的力道,俯身在她脸颊上吻了吻,心疼地安抚道:“辛苦阿宴。今日我们只露个面, 早些回宫去歇息。”
燕檀抓着他的手平复了一下呼吸, 摇头道:“我还从未看过泼寒戏呢。更何况这是王后头一遭与民同乐, 还是不能敷衍的。”
小公主今日也是一身胡女打扮,宽大长衫罩住了她隆起的小腹,一头乌发今晨托萨耶编成发辫, 其上缀有金玉饰和步摇, 抬眼看他时分外美艳动人。
安归拗不过她。他移开眼神,命人去寻了软垫来,携着她在软垫上坐下, 才长出一口气。
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精美的胡食。燕檀用眼神略略一扫,便知道这不是安归的安排就是萨耶的安排。案上食物全是按照她近日来的口味所选。她的身子月份足了,胃口变得很好。
门楼下的楼兰百姓见到安归和燕檀露面都很是欣喜。去岁冬日从匈奴虏获了大量牛羊财物,这一年来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平民百姓的日子都愈发富庶,自然也从心底里爱戴起了带来这一系列改变的君王和王后。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门楼下有几十名身着胡服、赤-裸上身的壮年男子身骑骏马,彼此间追逐喊叫,挥水投泥,以此戏祈求来年身体康健。
而一旁有乐师奏大小鼓、琵琶、箜篌以迎合,一时间灯烛晃耀、羯鼓嘈嘈,极为热闹。
在门楼之上亦可远眺扜泥整座城池,坊市井然,人声喧闹。燕檀近日来情绪易感,见眼前楼兰的繁华之景,备受鼓舞,感慨道:“安归,你将楼兰治理得如此好,定会名留青史。”
她正吃一块蒸饼,唇边沾了一粒胡麻而不自知。
安归伸手替她擦去,一双潋滟碧瞳在灯火下显得愈发温柔专注。他笑了笑,没有接下话去,而是问:“阿宴,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
安归记得燕檀才将扮作小乞儿的他捡回家去的那个秋天,她曾在半夜眼圈红红地叩开他的房门,说那一日是她的十五岁生辰,她很是想家。
他不知怎么便记在了心上,新王宫效仿中原皇宫而建,不惜大动干戈替她造一座园林,亲自学写汉文给她写信,便是怕她嫁来西域感到委屈。
燕檀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向他伸出手来,摊开手掌:“有没有生辰贺礼?”
安归想了想,摇头:“没有。”
燕檀惊愕,似是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答复,瞪大了双眼:“你、你……那你问我做什么?”
安归理所当然地将她摊开的手掌握在自己掌中:“送人贺礼,总要送些本不属于那人的东西吧?可是你看,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我与你共治楼兰,我的王宫也是你的王宫,连我的人都是你的。”
说罢,他狡猾地弯了弯眼睛,问道:“那阿宴还想要什么?”
燕檀在他的目光中涨红了脸,直觉地他这是一番歪理邪说,可一向伶牙俐齿的她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好红着脸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街巷。
如今的楼兰已是一片繁华强盛,千家灯火如人间星河一般煌煌夺目。她忽地意识到,年轻俊美的君王这番话是将眼前这一片盛世繁华送给了她。
这世间还有什么贺礼,能抵得过他一颗全然奉上的真心和一国之君愿同她共享的江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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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风霜如刃,重重敲在寝宫的窗纸上。壁炉中燃烧的火焰微微驱赶了寒意,但风声依旧嘶哑喧嚣。
燕檀身子沉重,夜间更是不适,极易被风声惊扰,蜷缩在床上总也无法入睡。安归便坐在窗边替她吹笛,笛声是显见的温柔和缓,竟将那风声掩盖过去。
燕檀在混沌之间,忽而想起了什么,嘟囔着问道:“安归,十五岁生辰那日,也是你替我吹笛伴我入眠的么?”
然而她累极了,还未等来答案便陷入睡梦之中。
半晌后笛声停歇,身着华服的青年行至床边,俯下身来,见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额上渗出涔涔冷汗,睡得并不安稳。
他眸中略过复杂神色,抿紧双唇,用衣袖极轻地将她的冷汗拭去,又那样静静地凝视了她许久,才转身出了寝殿门,向萨耶交待过后便自去偏殿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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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小王子是在元月十五出生的。
生下来的时候只是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团,薄薄软软的金发贴在脑上,一双眼睛圆圆的,猫儿一样,是同安归一样的碧眸。
燕檀虽然为儿子看上去似乎没有半分像自己而痛心疾首,但仍亲自替他取了名字。小王子叫摩希犁,是楼兰语中星辰的意思。
她生产过后,安归倒是长出了一口气,看上去比她本人还要轻松。他命萨耶把那小东西抱走伺候,而后便屏退宫人,兴高采烈地坐在燕檀床边同她说话。
看那狐狸都快要翘上天的唇角,燕檀疑惑:“你为何如此开心?”
安归问道:“你夜里终于不必睡得不安稳,我也终于能搬回来与你宿在一处,为何不开心?”
燕檀恍然。她才想起来,这位富有一国的年轻君王,为了防止自己克制不住,亦或是有什么闪失,再将她碰伤,在她月份大了之后都是独自去偏殿独自就寝。
果然,下一秒他便凑近她撒娇:“这段日子我一个人在偏殿睡,偏殿的床又冷又硬又空旷,你们中原人大约把这叫做春闺寂寞,孤枕难眠?”
燕檀呆住:“……你说什么,我们中原人不这么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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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颇出乎燕檀意料的是,安归搬回寝宫夜夜与她同宿后,亦十分小心收敛,不像从前那样蓄意撩拨她,最多不过将她揽在怀中入睡。
他吻她最情动的一次,是那一年春日出征乌孙之前。
彼时两人正在玫瑰园的高塔之上。安归一直记挂着去岁里未曾与她一起看玫瑰的遗憾,特意等到今年玫瑰开花之后,才整顿军备出发。
燕檀站在琉璃窗前,而安归在她身后,如之前许多次那样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吻过她的脖颈、下颌,在她按捺不住的轻喘中最终辗转吻上她的唇。
他的手捧过她的侧脸,几乎将她整个人抵在琉璃窗上,以强迫的姿态令她转过头来同他接吻。
而窗外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猩红色玫瑰。她觉得眼前有些晕眩,视野中尽是玫瑰色与碧色,整个人仿若灵魂抽离般如坠云端,手指蜷曲,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而后被他的手攥住,一同按在了琉璃窗上。
直至此刻燕檀才知晓,他并非真正无欲无求,数月来有意压制的占有欲和情-欲积羽沉舟,如同野火般愈演愈烈,几乎要将他和她焚烧殆尽。
待到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要向下滑去时,眼前的青年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而后从她的唇上离开,碧色的眼眸中有片刻危险的混沌,而后重归清明。
安归捧着她的脸,声音沙哑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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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十,楼兰与安息两军东西夹击攻入乌孙,因知悉其关卡驻军与地域形貌,屡出奇策,所向披靡。二十日后,两军兵临乌孙国都赤谷城下。楼兰国君设计离间乌孙贵族与国君泥靡,于宴席间将其诛杀。而后乌孙降。
又十一日,两军西去,与大月氏战于康居。大月氏战败,臣安息。
大宛、疏勒、莎车闻知乌孙战败,亦臣楼兰。至此西域归为两国。西为安息,东为楼兰。
而楼兰以西域诸国为州,州下设城。诸执政官辖州,税吏、百户、户长辖城,均听命于国君,诸部与令尹襄之。
治致太平,远国归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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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归沐浴过后,燕檀便将他按在床边,开始亲手替他上药。
这位战功赫赫的年轻君王一统西域,威名远播,诸国来贺,但她清楚地知晓,他在乌孙与大月氏之战中新添了多少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撒药粉的动作落在他裸露的胸膛上,勾得他有些痒。
安归见她心疼又认真的神色,思量再三,决定还是暂时不要打断她,于是看起了别处。熏香的清甜气息很浓,他找了找,才在床帐的一角发现了悬置的新香。
安归瞧着那新香,眨了眨眼睛问道:“这香从未闻过,是你新制的吗?这香味……是梨子的味道?”
“鹅梨帐中香,”燕檀上好了药粉,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是把沉香和檀香放在鹅梨里蒸得的香气。我只是依样学样,这香相传是小周后所制。”
她的手腕在他面前晃过,又带起一阵勾人心魄的香风,安归一把将那细瘦白嫩的手腕抓住,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拽进怀中。
“小周后的帐中香?”他的音色有些低哑,碧色眸中略过狡黠的光,“我若是记得没错,小周后原是李后主的妻妹。”
他揽过燕檀的腰肢,霎时间翻过身来将她笼在身下,薄唇轻启,与她调笑道:“王嫂是想借此暗示我些什么?”
燕檀瞬间变了脸色,几欲挣扎却挣扎不脱,似是心灰意冷,眼中却犹带泪痕:“我是陛下的王嫂,怎可能有那样的心思,分明……是陛下一直在强迫我,甚至与我有了孩子。我自知身份悬殊,无法忤逆陛下,只盼着陛下哪天能够厌弃我,放我自由。”
安归眼中笑意更浓,热烫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处,引起燕檀一阵战栗。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压抑着可怕占有欲的那句:“我永远不会厌弃王嫂,王嫂便做好准备,一辈子在这宫中为我禁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