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双瞳剪水,温婉从容地说了句钥匙掉了。
没料到娇嫩和气的姑娘竟这样开口,表舅母扇风的帕子一顿,
“呦,这赶得可不巧了。”一旁的妇人用肘撞了一下她,扇风点火道。
表舅母被激的脸上挂不住,立起眉毛数落起来:“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我大老远来的,你见了我不说行礼问安,居然连门都不让进,是什么道理!”
见她端起长辈的款儿压人,如霜面色不改,温和道:“表舅母这是哪里的话,钥匙掉了我也着急...”,她瞧了一眼那村中的妇人,不疾不徐接着说:“村头阿婆处还有一把我家铜钥,您且稍等片刻,我取过就回。”
“这还差不多,”表舅母斜着眼口哼,“快去快回吧!”
如霜刚要将木盆放下,叫上张婶子同自己前去,就见那表舅母伸手要去翻盆中衣物,她藏着黑泥的指甲还没碰到,张婶子就身矮力不亏地将盆接过,嘟囔着说:“姑娘,咱们走吧。”
如霜憋着笑,领着张婶子朝阿婆家走去。
“呸!”表舅母讪讪地收回手,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急什么,不过几件衣服罢了。”一旁的长舌村妇同她挤眉弄眼,“她们这些日子可是一车一车地往家里拉好东西!”
“真的?!”
表舅母眼里闪着精光,同那妇人嘀咕起来...
村里的路上,如霜边慢慢走边想,
刚回齐水村时,她便细细问过阿婆自己家中之事。
阿婆同她讲过,如姓本家早已凋零,他外祖如怀礼也是早年投奔过来的。
她外祖母娘家也在外乡,去世时家中也不曾来人,装殓下葬全靠村里人帮衬。
现如今突然跑来这么一个“表舅母”,自是要问清底细,再做打算...
如霜走至村头寻了阿婆,事还没说完,阿婆脸上就冒出红光,抄起门后锄头拉着她就走。
阿婆如同打了鸡血般,一路健步如飞,带得如霜鹅黄裙角都飘了起来。
路过那长舌村妇家门口时,阿婆还中气十足地吼了声:“王老六!去把你家那搅事精给我领回来!”
这一声吼,真如虎啸龙吟,直震得村里的地都抖了三抖...
如霜跟在阿婆身边,还没弄明白她为何这般震怒,就被拽回了村那头。
阿婆见那两个妇人站在如家门口,正笑的前合后仰,便松开如霜,上前伸指骂道:“好你个赖货,你还有脸来!”
那二人不妨,被吓了一跳,
王老六的媳妇瞧阿婆提着锄头气势汹汹地来了,忙退后一步缩起脖子,将表舅母推了出来。
“我怎么不能来...”表舅母一看这架势,磕磕巴巴道,“这...这是我外甥女家...”
“寡情少义的东西!这会儿想着认亲戚来了,梅丫头她娘死的那会儿你怎么不来!”
阿婆抖着手指着她的脸:“人死不来,埋完你们倒又来了!把如家里里外外倒腾个干净不算,要不是村里人护的紧,这房子都叫你们给占了!”
......还有这段隐情啊,
如霜听着表舅妈的行事作风,顿时觉得国公府里那些姨娘还是蛮斯文讲理的。
跟明火执仗霸占东西相比,什么斗斗嘴,争争宠真是不值一提。
“你可别浑说!”表舅妈撤着身子避开阿婆,直着嗓子叫道:“我们是怕如家没个人照顾,再遭了贼,才替他们先保管着!”
实在是长见识了!
如霜瞧着她恬不知耻的模样,在旁清了清嗓子,眨着眼说了句:“那我如今回来了,还请表舅母将东西还回来吧。”
“啊?!”本想着来捞油水的表舅母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您看是您给我送过来,还是我们去取呀?”如霜正着神色,语气真诚问道。
“什么还不还的...那什么我家还有事,我先走了...”见如霜认真同她要起东西来,表舅母张惶开口,迈起小脚就走。
“快滚!下次再让我瞧见你,腿给你打折喽!”阿婆举起锄头佯装要打,
表舅母慌得一下窜出老远,鞋险些掉了一只。
她跳着提好鞋,不甘心地回头说了句:“霜丫头,我赶明再来啊!”
你逗谁玩呢?!
如霜看着丑态毕现的妇人,哭笑不得。
然而表舅母还真不是在逗她,
没过两日,这妇人便做贼似的溜进齐水村,趁着张婶子去打水,摸进了如家。
如霜正凝神静气练着簪花小楷,那妇人便大喇喇地进了屋门,也不同人招呼,两眼便滴溜溜转了起来,
她见屋中摆设齐整,物件精致,便撇着嘴啧起来。
被扰了清净的如霜瞧是她进来,便搁笔起身,淡然开口问表舅母可是送东西来了。
那妇人四处转着,手中摸摸这个炕屏,弄弄那个小几,阴笑着说,外甥女过得这么阔,哪还在乎那些破烂。
见她如此无赖,如霜便也开口,说自己是简朴过日子的,自然是在乎,
又说既然东西被用破了,那就折成银子给她,她也是愿意的。
这番话把那妇人说的怫然作色,直道如霜好伶俐的口齿。
如霜暗道承让了,国公府住的十五年也不是白给的。
论口齿,国公府上至公子小姐,下到丫鬟婆子,哪日不吵个十场八场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二人打了一回机锋,表舅母看讨不着好,便软下口气,谄笑着问如霜多大了,是从何处回来,置办这一屋子的物件花了多少银子云云。
如霜不耐同她夹杂不清,便蹙着眉不答话。
表舅母嘴里问个不停,眼睛也不闲着,盯着如霜从头看到脚。
如霜叫她瞧的烦闷,便微抬高了音量打断她,说外祖母去世表舅母都没来,两家已然算断了亲了,还请她这就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
谁知那妇人听得这话也不恼,还奸笑着说怎么能断亲呢,她还要同如家亲上加亲呢。
说罢又将屋内打量一番,也不用人轰,扭着腰便走了。
从外回来的张婶子,忽见那人从家中走出,忙不迭跑进房中问如霜有无出事。
如霜听得方才的混账话,眉心带着愠色同张婶子说,以后她们要闭好门户,再不可让此人进来。
自那日起,张婶子便看紧了大门。
那表舅母虽三五不时地来如家门口晃,可一见是她来,张婶子连门都不给开,几次都让她悻悻而回。
许是吃了闭门羹,那妇人连着几日不来后,如霜只当她被臊着了,便渐渐放松了戒备。
哪知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这日如霜给村头阿婆送了些新点心,走在村中就被人拦下。
狗皮膏药般的表舅母,满脸可逮着人了的表情同如霜打招呼。
如霜瞧见这人,牙都要疼起来,她怎么又来了!
打过招呼,那妇人将身旁尖嘴猴腮的男人往如霜面前一推,开口就让他叫表妹。
呵呵,他们还真是客气,来一个还捎一个呢!
一向好涵养的如霜心中冷笑,十分想上去扯那表舅母的头发。
那男人醉醺醺地被他娘拉来,本是扭着股不愿。可他一见如霜,混沌地眼珠立马亮了起来,急不可待地喷着吐沫星子叫了声表妹。
表哥?她国公府里的亲哥都叫不过来,还真不缺这么个表哥。
被那男人色眯眯地眼神看的反胃,如霜眼角也没抬一下提裙便走。
表舅母也不追她,只尖着嗓子喊道:“霜丫头,你也见过你表哥了,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我们明日就来下聘啊!”
她声音尖利,村中人听见后纷纷出门来看,见人多起来,表舅妈得意同他们说:“过几日请大伙喝喜酒啊!”
听着她无耻之尤的话,如霜握紧粉拳,气恼的浑身发抖。
第二日,辗转了一夜的如霜脸色发白,张婶子也搓着手没了注意。
天光大亮时,如家门外果然来了一群人,
表舅如老鸹般在门口聒噪着,让她儿子上前叫门。
“姑娘,咱们怎么办?”张婶子听着外头的动静,急得直跺脚。
一声声轻佻的叫门声传到耳中,让如霜心烦意乱,
她咬了咬唇,轻声说道:“别开门...让他们喊。”
外头的人见院中久没动静,便乱哄哄嚷嚷起来,其中表舅母的声音尤其高亢。
她嘴里不三不四地说什么让如霜别害臊,大姑娘早晚都有这么一回...再不开门可就误了好时辰。
屋中如霜被她的污言秽语气的娇眉带煞,
真是欺人太甚!
她霍然起身,走出院中拿起张婶子挑水的扁担就要开门,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阿婆的怒骂声:“好你个刁妇,居然还敢来烦扰霜丫头,今日我必要打断你的腿!”
“要你这老货多管闲事。”表舅妈尖酸刻薄的声音叫起,“我今儿可是带人来了,你动我一下试试!”
“你个狗东西!试试就试试!”阿婆毫不示弱地骂道。
一顿噼里啪啦的响声后,如霜只听阿婆“哎呦”一声!
她赶忙打开大门,只见阿婆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阿婆!”如霜颤着声音扑过去搀扶,“摔着哪了?”
“我没事!”阿婆利落地从地上起来,拍着身上的土说道,“刚才打那贼婆娘把锄头抡空了!”
“表妹,你出来了...”表舅妈那儿子搓着鼻子,胁肩谄笑凑上来。
如霜一手扶着阿婆,一手握着扁担,义正言辞对着来人说:“我不是你表妹,我们家没有你们这么下作的亲戚。”
“霜丫头,可不兴这么说话呀,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表舅妈跳出来道,“再说了,你表哥一表人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霜不愿再同他们纠缠不清,她平复语气,郑重其事说道:“我已许过人家了!”
“霜丫头,话可不能乱讲。”表舅妈摇头晃脑道,“你来这么些日子也没个人来瞧你,还许呢,你许了哪家啊?。”
“我...”如霜正要开口,
一个铿锵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出:“她许了我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