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二十五年,隆冬,远峰国灭,女子全部灭杀,皇室贵子与侍君之流均沦为阶下囚。
上官臻与沈寒玉做交易,不顾一身风雪,从宫里出来就直奔地牢,在脏乱的茅草中朝着那干瘦赃污的小男孩伸出手。
或许是连日来的虐待让他对外界的一切都很警惕,一双眼睛好似小狼,恶狠狠地盯着她。
她刚上前一步,就见男孩受惊般抓住她的胳膊咬了下去,口齿尖利,瞬间没入皮肉。
“嘶!”上官臻拎起他的后颈,引来他激烈的反抗,“力气倒是不小,小子,你还想见到你爹吗?”
男孩一下子停住,趁着他失神之时,上官臻手臂穿过男孩腿弯,一把把人抱了起来,朝着地牢外走去。
那一年,陈璟十岁。
得七王庇佑,他被抱在怀里,离开了那鼠虫横行的地牢,厚重柔软的大氅带给他的温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异国他乡,落魄贵子,年幼可欺,上官臻带他回来就连夜急匆匆出了城门,一去就是两个月。
府里的人拜高踩低,见他无人护着,自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再加上殿下为他做出的出格行为,府里眼红的人不在少数,看上官臻迟迟不回来,便按耐不住心性了。
“放肆,我是远峰皇子,你们若敢伤我……”陈璟被人堵在角落,防备地看向围过来的几人。
“呸,什么远峰皇子,今日我就要给你些颜色瞧瞧,若不是为了你,殿下怎会被罚?”
“远峰的小杂种,一身的骚狐狸味,殿下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先刮花他的脸,看他怎么勾引殿下。”
在自己的地盘想要欺负一个外来的小孩是再容易不过的,特别是他们有极乐院侍郎的授意,更是没留手。
当上官臻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脏污衣不蔽体,脸上挂了彩,胳膊上也都是血,偏偏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呲牙咧嘴地反击着,让来为难他的人都没得到好。
见到她出现,围着陈璟欺负的几个人瞬间跪在地上,她刚想开口说话,躲在角落里的小人猛地冲了出来,瞬间把其中一人推倒在地。
如此还不算完,他手脚并用,眼睛猩红的像是沾染了血气,拼命的要把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恶意全都返还回去。
上官臻抓住他手腕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上官臻紧紧的握住。
“好了,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这话一出,跪着的几人更是战战兢兢,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殿下竟然会在这时候回来,更没想到殿下会为这小崽子出头。
“本王竟不知,王府何时这般没有规矩了?”
“殿下,是奴才们的错,请殿下给我们个机会,我们以后绝对不敢如此了。”
“殿下饶命……”
几人的央求声并未让上官臻的脚步停留,她牵起男孩的手带着他离开了这里。
浑身僵硬的陈璟慢慢软了下来,看着前方女子的背影理智渐渐回拢,神色却更加凝重。
上官臻带着他一路走到书房,命医师过来给他上药,看着他满身防备,眉头渐渐蹙起。
她没有养过孩子,府里的人私底下时常有些小动作她也知道,但她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无有顾忌。
“殿下,小郎君身上外伤问题不大,煮了汤药外敷内服即可,只是还有些受了惊吓,还需再开些安神的药好好养着。”
医师过来禀报过后,上官臻抬头看了一眼内室仿佛把所有人都视为敌人的小孩,忽然出声道:“先让他住进长明院吧。”
守在旁边的秦嬷嬷抬头看了他一眼,这长明院的意义可是非凡,在王府里,这已经是最好的院子之一了,按着规制,是侧王夫住的。
“啪!”
药碗被打翻在地,上官臻侧目去看,隔着屏风让能看出似小兽般的身影推开来人自顾自躲到了床下面。
“哎呦我的小祖宗,这是做什么,你身上都是伤,不喝药该难受了。”秦嬷嬷见状,蹲身下来想要拉陈璟出来,然而刚伸出手就传出“嘶”的一声,顿时呲牙咧嘴道:“殿下小心,这小崽子会咬人。”
“走开!”陈璟蜷缩在床底,好似被群狼环肆,防备着每一个想要靠近的人,想通过满身的荆棘吓退来人。
上官臻抬抬手,在床前蹲下,陈璟看到一身明黄的衣裳,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就与那人四目相对。
尊贵无比的七殿下,就这般毫无架子地趴在床前与他对峙。
上官臻也没养过小孩,但她到底大他几岁,看着陈璟布满泪痕的脸,她招招手,“出来吧,那些欺负你的下人本王都处罚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陈璟看着伸到眼前的手,眉眼间渐露凶意,他刚想下口把人驱逐就听到她的声音在前方传来。
“第一回咬我我当你不懂事,这次你可想清楚了,现在只有我帮你找爹,你伤了我,我可就撒手不管了。”
陈璟顿住了,视线落在她手腕处那道清浅的齿痕上,他的视线与人对上,却是怎么也不敢动了。
外面的人都想抓他杀他,只有她去大牢里救他,也只有她能帮他找爹爹。
他不敢动作,只能任由那双大手穿过他的身体,把他拽出阴影。
“还是殿下有法子。”秦嬷嬷松了口气,朝着陈璟劝道:“小郎君,咱们殿下可是好人,老奴也不会欺负你,你喝了药才能好的快。”
陈璟虽然被拽出来了,但他并不信任其他人,看着下人再次端来黑乎乎的汤药,他躲回塌上,拿被子蒙着脸不肯喝。
“陈璟,本王出去两月有余,你想不想知道本王得到了什么消息?”
被子里的人停下了动作,片刻后露出一双眼睛,“你真的去找爹爹了?”
上官臻把汤药端到他的面前,陈璟眉头微皱,但想要从上官臻的口中知道爹爹的消息,他坐起身,端过药碗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了下去。
嘴里的味道实在太苦,陈璟呲牙咧嘴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被塞了一颗糖,口中的苦味被甜味所覆盖。
他睁开眼,就见上官臻不知何时手里端起了一盒蜜饯,她轻笑,“怕苦的话再吃一颗,本王幼时也怕喝药。”
陈璟定定地看了她好久,这是从远峰出事以来吃的第一颗糖。
半年的时间,从皇室贵子到阶下囚,没有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他不怕苦,只要能告诉他爹爹的消息,喝苦药他也不怕,但她却给他拿来了糖果。
看着那清浅带笑的眸子,陈璟下意识移开视线,眼睛胀胀的,似有泪水快憋不住了,他委屈极了。
“本王接到消息,有人在池州一带见过他就赶了过去,谁知他似是察觉了,竟早早离开了,我在那边逗留查找他的痕迹,只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封信,上书七王亲启。
陈璟看着她拿出的信封,迫不及待地拆开,然而看着那陌生的文字,他茫然地抬起头。
在远峰时他早已在学堂习过字,然而这庆康的文字于他而言太过陌生,“我爹说了什么?”
“他把你这个拖油瓶丢给本王了。”
陈璟怒目,“我爹才不会!”
大眼对小眼,或许这个说辞对小孩来说太残忍了,上官臻思索了一下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为你爹出逃不适合带着你,就把你托付给最信任的旧友照看。”
陈璟看了她半晌,这个说法显然更容易让他接受些,但是心里却是止不住的失落,爹爹没有来接他。
不过十岁的孩子,上官臻看他伤心也是于心不忍,想了想,开口道:“你爹既然把你交给本王,本王就会护着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放心,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今日那些人......”
“那些人能交给我吗?”陈璟忽然抬起头问道。
他眼底阴郁,上官臻思索了一下,还是不放心道:“你可以惩罚他们,但是要让人信服,可能做到?”
一边是府里家生子,一边是他从地牢捞回来的人,此次虽是奴才犯了错,也要斟酌处置,若是处理不好,只怕下人不服,上官臻怕他没分寸。
陈璟重重点头。
上官臻怕他陷入仇恨里,说道:“行,我让秦嬷嬷跟着你。”
得到肯定,陈璟当即就想去找那些人,却被上官臻强按了下来,“先养好伤。”
上官臻知道他不信任别人,索性也不假手于人,拿了外敷的药膏亲自给他上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落在伤处传来痛意,偏偏他脸上身上伤处不少,陈璟只能握紧了拳头,忍耐着等候痛感的袭来。
疼痛之余他只能把目光落在上官臻的脸上来分散注意力,他发现,她眼下乌黑一片,显然已是疲惫至极了。
“你刚回来,累吗,我可以自己来。”
男孩声音沙哑,却上官臻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她并未停下反而轻笑一声,道:“倒是跟你爹一样。”
她没再多说,陈璟看着她也未再多问。
“行了,回去吧,收拾收拾你的东西,等会带你去住长明院,到了那儿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上官臻合上膏药,起身朝着外头走去,陈璟看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衣摆上的泥点,他忍不住看了又看,想到那些人堵着他的地方偏僻,所以她是一回来就去找他的吗?
从屏风后出来,陈璟看着上官臻坐在书桌前正襟危坐,没有给他半分视线。
他看着其他人行礼告退,想了想,也学着秦嬷嬷的模样行了个礼。
既然是爹爹的旧友,他也该尊敬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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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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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