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牵着月一往东行去。
虽然体型小了很多,大手小手包裹的面积不同,但触感不会骗人。
不论怎么感受,
月一也始终觉得,
此时牵着的这只手,
再熟悉不过......
真的跟那双手好像——那双他曾牵过百年,难过时为他拂泪抚脸,愉悦时同他十指相扣,为他摄魂夺魄维系元灵,最终却亲自将他封于湖底的上神之手......
“哥哥,那地方虽然不远,但你要觉得累的话,我也可以......”
话音未落,掌中的小手死死地拽住了她。
初心怔愣,停下脚步。
四指被攥得生疼,她低头望去,只见指间的肌肤都已泛红。
“哥哥...怎么了?”
半晌,月一才松了力道。
“没什么,继续走。”
“......”
初心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沉默着继续前行。
不多时,眼前便出现一个荒旧的院落。
院门的一半已脱损,横倒在地,另一半也摇摇欲坠,风一吹过便发出吱嘎声响,好在枯藤满墙,倒是为这破旧的地方增添了一番独特的景象。
“到了!”
初心领着人雀跃往前,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
走近大门,她朝那门体轻轻一踹,只闻「嘭」的一声响,那苟延残喘的大门便也应声倒去,跟它的另一半,重逢了。
一阵灰尘扬起,两人连连以袖掩面,待尘埃散去,才小心翼翼地跨了进去。
院中整整齐齐地摆着石桌石凳,粗略一算,得有二十来套;靠里有间木屋,屋门半开半合,窗户大打开着,屋前还有一棵枯树。
“哥哥,外面冷,咱们去屋里吧?”
月一不置可否,初心便牵着他朝里走去。
只见屋内也有不少桌椅,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有的完完整整,有的破烂不堪。
坏掉的桌椅被肢解成块,大小不一,初心随手捡起一条桌腿儿,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心道正好,省得她劈柴。
她找了个稍稍干净些的地方扶他坐下,再将拂尘递到他的手中。
转身将木材堆叠好,她扬起双指施法生火,随后又捻了个诀,眨眼间就教拂尘绑着的小鸟尽数去了羽毛,光溜溜地落在月一怀里。
最后,她又找了两根又长又细的木枝,蹲到月一身旁,拿起他腿上兜着的鸟儿,动作娴熟地往上串,直到两根木枝被串得满当她才满意,将那串子朝火上一支,满脸期待地烤了起来。
火有了,食材有了,但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初心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随手朝着不远处一勾,地上散落的木材便被她勾到面前立了起来,几根木材相互一搭一扣地形成支架,稳稳地支在火堆上方。
把烤串架上去,她拍拍手起身,“哥哥看着火,别烤焦了,我去去就回!”月一抓住她的衣角问她去哪,她笑笑,轻拍他的手背,柔声安抚,“哥哥放心,我只是去打点水,很快回来~”
月一犹豫着,松了手。
不知她走了多久,月一只觉外头的光线暗了下来。
他伸手将白绢从下方撩起些许,试探着从缝中望了出去,火堆燃起的亮光刺得他又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酝酿了一下,他朝着一旁再次睁开,待双眼适应光线,才安心地取下了白绢。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白绢,只见这原本宽两寸长两尺的东西,在离了他的眼后一伸一缩,当场就变成了一条宽半寸长三尺的发带。
他将发带托在手中看了好长一会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将它叠好,轻轻地放在了旁边。
他回头,晃眼又瞧见腿边安安静静地躺着个东西,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眼前正是那柄因他和她而生的拂尘——连理。
连理的尘束半黑半白,尘柄通身为玉白色的琉璃,状若两根树枝盘在一起;头部是螺旋形散开的枝杈,尘束从枝杈中心伸展出来;柄尾则是两根树枝连接的地方,合二为一,形状圆滑。
整个拂尘从尘柄到尘束,浑然天成如为一体,丝毫看不出匠制的痕迹,仿若天外之物。
——呵...果然是你......
月一在心中苦笑,抓起拂尘,伸手抚上那银白色的毛束......
——
“是不是有些长了?”
“嗯?”
“我的头发~”
上神躺在月一怀里,仰头问道。
只见月一从她耳旁勾起一缕宛如雪瀑垂坠的皓白银丝,光泽又顺滑,在阳光的映照下,银丝泛起缕缕白光,如梦似幻,让人爱不释手。
“不会啊,我觉得刚好~”
他轻声笑着,仿若一阵清风,拂得怀里的上神心都化了。
上神坐起身子,也从他的耳后撩了一缕滑至胸前。
“阿一的头发也长了呢,不如......”她顿了顿,道,“不如我们把它剪了吧?”
“?”
月一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这突如其来的又想干嘛。
上神将两人的头发握在一起,找了个合适的长度,双指一斩,头发便断了开来。
月一盯着她手中的头发,不禁感叹:“阴阳,绝配~”
上神笑笑,朝身后依偎的大树一指再一勾,两条缠在一起的树根便从地底拔出,于两尺处断开,飞到了她的跟前。
她瞧了一眼,似乎对上面的泥土很不满意,于是又朝着不远处的湖泊一指,湖面便旋起了一个小小的龙卷。
湖水被卷起,端端朝着树根飞来,树根也「识相」地朝它飞去,两者融合,湖水将其包裹起来。
树根在水包里来回翻滚,不多时便彻底洗净,水团随之散作水滴,洒落地面。
树根飞到上神手中,月一不解地看着她。
只见她将两股头发的顶部同那树根的尾部相接,树枝延伸,盘上头发,将其牢牢地缚在里面,而根部原本断掉的切面此时却相互接连,如伤口愈合般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月一看得有些发愣,觑眸问道:“这是个......拂尘?”
上神抓起他的手,在他食指处划了道口子,再在自己的指腹上也划上一道,双指捏在一起,朝着拂尘柄部滴上几滴血,原本红褐色的树枝便从底部开始逐渐往上,一点一点地化成了玉白色的琉璃。
上神看着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转身将它递给月一:“你不老说自己是妖怪吗?这给你,往后你便不再是妖怪,是而妖道了~”
月一欲言又止地接过拂尘,拿在手中仔细端详。
“白发白衣再配个拂尘,我觉得......拿在你手里比较合适~”
“你这是...嫌弃?”
上神敛了笑容,顿时有些不开心。
月一嘴角上扬,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边亲边哄:“喜欢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嫌弃呢~”
“......不要就算了。”
她抓过拂尘就往外扔,月一及时制止。
牵着她的手放到胸前,他真挚地道:“不是不要,只是更希望你拿着~”
上神疑惑,抬头看他。
他挑了挑眉,笑容意味深长:“若是有个小仙姑愿意跟我这妖怪厮混,那岂不刺激?”
“放肆,我堂堂上神,被你说成什么了!”上神捏着他的脸,好气又好笑,“还有,谁跟你厮混?你要不要脸?~”
“怎么,小仙姑还不服气啊~”月一抓着她的手握在手里,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有本事仙姑收了我呀~”
“好,今日本仙姑就收了你这胆大妄为的妖孽!”
她一个翻身将他扑到,正想问他服不服,谁知他又揽着她的腰顺势往旁翻滚,顷刻间,两人就将上下调转了过来。
“刚才有句话没说完。”
“什么?”
“阴阳不止绝配,还得合一~”
闻言,上神怒笑着伸手想去捏他的脸,却被他擒着手腕压在了地上......
——
看着这柄拂尘,月一眼角不知不觉就蕴上了一抹湿气。
“哥哥!我回来了!”
听见声响,他赶紧伸手抹了抹,装作无事般抬头,却意外发现走进来的人,竟有着一副让他又爱又恨的容颜。
只见初心朝他走来,身着山矾烟纱,纱底透着皦玉长裙,裙摆绣着浮云朗月纹,一头乌发如瀑布倾泻般披撒在身后,头顶梳了个简单的小髻,发间无钗无钿,只别了一根简单的云纹木簪,在身后月光的映衬下,仿若广寒宫里偷跑下凡的玉兔,浑身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然而这样的一副仙姿,却顶着张月一一生都无法释怀的脸......
月一死死地抓着拂尘,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一刻,他内心充满了矛盾的情绪——
他想上前一把将人搂入怀中,狠狠亲吻;
又想将手中的拂尘幻化成剑,一剑刺穿她的胸膛......
但任凭心中再是翻腾,只需一瞬,所有的不甘和愠怒也能瞬间消散。
“诶,你能睁眼啦?”
那如谪仙般的女子喜笑颜开,
脸上绽出了个,
和上神截然不同的,
灿烂笑容。
——不是她......
月一思绪逐渐清醒,情绪也很快得到了平复。
初心蹲下身子,凑到他的跟前细细打量。
“......看什么?”
“嗯——”她撇嘴,歪着个脑袋,说,“原来哥哥长这样~”
月一侧过脸去,不愿面对这副让他揪心的容颜:“......什么样?”
“眉毛粗粗的,小脸蛋肉嘟嘟的......”
她将荷叶放在腿上,腾出手去想要戳一戳他的脸,却被他无情拂掉。
“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眼睛里面充满了星辰大海~”
月一怔住。
——
“阿一,你的眼睛......”
上神的手轻轻抚上月一的右眼,指腹扫过他浓密的睫毛,一路往下,滑过鼻梁拂过嘴唇,最后落在下颌处,温柔地捧住了他的脸颊。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那只被爱惜过的眼睛,蜻蜓点水一般,然后离开。
“阿一的眼睛里,有着星辰大海~”
月一笑了,伸手环上她的腰,稍稍用力就将人揽入怀中。
他俯身吻上她的唇,半晌才松将开来,望着怀里的人,眸中是抹望不尽的深情。
“因为我的眼里,都是你......”
你就是我的星辰大海......
——
“哥哥?”
手臂被人抓着摇晃,月一好半会儿才回过神来。
面前的这张脸,虽乍一看和那人极像,但靠近了仔细端详,比起那人,
虽同样是眉目如画,却少了一丝英气多了一丝温柔;
同样是凤眼明眸,却少了一丝勾魂多了一丝清明;
同样是朱唇皓齿,却少了一丝多情多了一丝清甜。
——终归不会是她......
“哥哥想什么呢?”
“没什么......”
月一垂眸,眸中竟透出一丝失望。
“哥哥先帮我捧着~”初心将盛水的荷叶递给月一,然后抓起架上的烤串闻了闻,不住地说着好香。
她撕下一大块肉递到月一嘴边,月一瞥了那肉一眼,不语,抬眼看她。
见他不接,初心以为是没熟,又转而喂到自己嘴里尝了尝,谁知他却突然开口:“你到底为什么叫我哥哥?连理为什么会在你手里?还有......”
她抬头,只见月一眉头深锁:
“你跟木无衣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