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戴的蓑衣草帽被大雪染白,抱着棉衣的女子步履不停,直到看到那三根被雪淹没了大半的木条,她脚下一绊,和手里的棉衣一起颓然跌落。
“爹、娘……为何?”
武府。
“为何!”
这一声把门外三个正在悄摸偷听的女孩吓得一震。其中一位身披锦裘的女孩拉紧另外两位不让她们离开。
“小姐,我们走吧,夫人发现我们就又要挨训了。”那名女孩左手拉住的丫鬟想挣开,但不敢用力,只能一边压低声音劝,又一边踹踹不安透过门缝看向室内刚刚发出怒喝的妇人。另一名被拉住的丫鬟倒是很镇定,只是垂首不做声。
“魏夭彩,本小姐今日一定要知道爹怎么了!你和温灵都要在这里陪我!”虽然说得气恼,但也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大声。恼完这两句,那穿着锦裘的女孩重新把头凑到门缝边,窥探室内的动静,搜寻父亲的身影。
“小姐,还是算了吧。老爷一定没事的。而且夫人说了,小姐您应该称呼我‘云鲤’而不是‘魏夭彩’这个名字。”见小姐不回应,那丫鬟也只能默默念叨着,也算是尽了劝说之责。
这位碎碎念的丫鬟叫做云鲤,本名唤作魏夭彩,五岁起便成了武府小姐的贴身丫鬟。另一位默不作声的丫鬟前几天晕倒在了森林外的一片花田被武家小姐和魏夭彩在出去玩时恰好发现,便捡回来做个仆人。只是最近武府突生变故未来得及赐名,只得在问到本名叫“温灵”后先以其本名称呼。
而那位身披锦裘的女孩便是武家小姐武桂楚。武府最近横生的变故就是武家主事老爷——她父亲在前些时候突然昏迷不醒,只能每日强灌流食清水以生。她母亲以打扰父亲休息为由不许她探视,所以她自父亲昏迷后都没有见到过父亲,唯有内心焦急。这不,当她看到母亲又带着一群道士前往主卧、想着能不能偷偷在外面看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拉着魏夭彩和温灵蹲在武家主卧门口了。
室内,一位看上去约莫三十几岁的妇人正对四五名道士怒道:“酬劳已如数奉上,当初几位信誓旦旦地在我面前保证定会揪出邪祟,可我夫君为何依旧醒不过来?府中金、银、首饰不翼而飞的现状为何尚未解决?”
妇人名唤程生,她身旁床上双目紧闭的中年男子就是她口中的夫君,武家主事老爷武故。即使昏睡数日,武故的面容和躺姿依旧严厉和板正。
那为首的道士拱手作揖道:“贫道与各位师弟两日前已在贵府周围布下结界,以防一众妖、精、鬼、怪出入。虽这两日钱财消失之事尚有发生,可结界和留守的师弟却从未察觉到异常,贫道等人也实在是是爱莫能助。”
“那便半点线索也无?”听到“爱莫能助”这四个字,程生担忧地看向床上的夫君,但也只是一眼,就转向道士,眸光含怒不依不挠地问道。
“那不敢。”道士保持身形前倾的姿势道,“贫道猜测,府上不见的钱财和老爷的昏迷,均是吞金兽所为。”
“吞金兽?”程生疑惑,但因为终于听到了点有用的东西,脸色稍缓,道“敢问缘由。”
那为首的道士不急不躁、一字一句娓娓道来:“吞金兽,因喜食钱财而得名,这一点相信夫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就能猜到。但是,吞金兽能吞噬的东西并不只有钱财,其妖力的主要来源除了吞噬财物,还包括吞噬持有财物的人关于财物的记忆,而被吞金兽吞噬了记忆的人一般都会出现昏迷不醒的症状,而我在老爷身上也确实感受到了妖力的痕迹。若真是如此,那府中消失的金银和老爷的昏迷也就都说得通了。”
“吞噬记忆?”程生大惊失色,急忙上前两步问:“如果是真的,那他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记忆还能恢复吗?”室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她没有察觉。
“不知。贫道从未亲眼见过,不敢妄言。”道士答,“但夫人还需知晓一件事情,如果此时乃吞金兽所为,而几日结界什么都没有探查到的话,那就说明此妖尚未离开贵府。不仅如此,吞金兽吞噬钱财后会有明显的妖力波动,但我等均未察觉到府上有妖力的存在。”
道士站直了身子,淡然看向程生:“这说明吞金兽在拿走钱财后并未吞噬,只是其藏在了府上,若夫人允许我等在府内细细搜查,想必定能找出被藏匿起来的金银和此事缘由。”
程生听到道士一开始的话还尚有愠色,但等道士说到后头,面上却渐渐凝重起来。听到搜府的提议,她沉默了一下,断然拒绝:“此事不妥,武府不是这么轻易就让人搜查的地方。感谢各位好意,各位道长还是请回吧。云苑,送客!”
武桂楚一行人慌忙跑开。室门外登时传来一阵杂乱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程生身旁一直俯首的姑娘行礼道:“各位道长请随我来。”言罢,云苑推开留着一道小缝的门作送客状,道士一众见了,也只好离去。无人觉察为首的道士出门时稍微蹙了下眉。
庭院内,三个女孩避开离去的道士,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武桂楚双拳紧握、下唇紧咬、仰起目光紧盯头上那巨大的树冠,压制住眼泪。
魏夭彩不忍,出言劝说:“别不开心了,小姐。老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灵依旧只是安静垂首不做声。
“魏夭彩,我决定了,我们一定要找到藏在家里的那只妖怪!把爹叫醒!”武桂楚稍微捂了一下眼睛,扭头说道,“温灵,你也一起。”
此言一出,魏夭彩呆住,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温灵也有点愣神。
“我吗?”温灵指着自己疑惑道。
不怪她会疑惑,她来这里也只做了几天时间的丫鬟就要被主子牵扯进这样的事情,就像你正在大街上开开心心逛街,但是走在路边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突然邀请你一起上厕所,而且还要在同一个隔间上大号一样,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小姐,那可是妖怪!我们连仙法都没有学过,就算找到了又能如何?我们还是等等吧,说不定过几天老爷自己就醒了呢?”听到温灵的声音魏夭彩才回过神来,连忙劝阻,“而且这么危险,夫人一定不会同意的。”
“我不管,我就要去。”武桂楚极力维持住镇定的语调,缓缓说道,“我一想到父亲有可能失去记忆我就受不了。我就要去!”她重重地重复一遍。魏夭彩知道当小姐重复一件事的时候,除了老爷没有人能劝得动。
“那小姐有什么计划吗?”在魏夭彩无奈的沉默中,温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夫人不会同意,还有可能遇见妖怪,如果没有计划恐怕我们什么都没查出来就已经被发现了。”
”对呀小姐,这件事可得有完备的计划。今日也不早了,要不我们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制定计划怎么样?”魏夭彩一听,赶紧一边再次劝说,一边默默在心里给温灵行礼。计划这个理由要详细制定的话至少能拖好几天呢!而且也不需要好几天,只要能忽悠小姐把这件事拖到明天再办,就这样一直拖下去也就不难了!
终于能成功劝小姐一次了。魏夭彩暗暗给自己打气。
“计划?”武桂楚右手托腮仔细思考,但她本身就不是爱思考的性子,沉思了几秒就抬起右手食指,用想到了什么的语气郑重说道:“那我们今天的计划就是到了晚上一起溜出房间,争取去每个房间都看一眼。”
很好,魏夭彩心下思忖。虽然小姐已经提出了计划拖不到明天,但幸好这个计划比较简单,甚至称不称得上计划都还是两说。接下来只要和小姐说这个计划还有待完善,就至少能够成功拖到明天。
她胸有成竹地开口:
“小姐,我觉得这个计划还需要……”
“嗯,遵命。”温灵的声音打断了她。
魏夭彩猛转头,不可置信看向依旧垂首低眸表示顺从的温灵。
不是,这和正常的流程不一样!你为什么直接同意啊?正常的流程里不是这样的!不是应该先和小姐周旋,说计划要不断地打磨,然后一直拖时间,期间再偶尔夸一下小姐的计划完善的不错但还要再接再厉才对吗?
魏夭彩努力舒展眉头按耐住想要吐槽的**,准备继续靠自己劝小姐——
“我还担心你们会说我计划不完善,没想到直接就同意了,看来我计划制定得还是不错的。”武桂楚激动地捧起温灵的手道。
等等。小姐这么说了还能怎么阻止啊?魏夭彩石化,没说出的话也吐不出来。
温灵眼角泛起水光,被握住的手有些羞涩地颤抖着:“嗯。很完善的计划。”她别开视线,不去对上武桂楚的目光。
这个计划哪里完善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能够被称为完善的计划吗?还有,你那羞到发红的脸是怎么回事!你的手是有多久都没有被人握过了啊。不要把氛围带到那种剧情方向上好吗?这本书可没有你们两个的感情线!魏夭彩心里抓狂。
幸亏多年作为仆人的修养不是赖的。魏夭彩脸上保持得体的微笑,作为五岁起就是小姐贴身丫鬟的人,至少这一点忍耐力还是能够做到的。
不是,怎么一忍就直接忍到了晚上?
“好,我们现在溜出去,我在最前面,魏夭彩在中间牵住我们两个的手,温灵在后面观察我们后面有没有人。记得,我动你们就动,我停你们也要停。小心一点别发出脚步声被云苑她们发现了。”只披着里衣的武桂楚右手提灯,左手拉着魏夭彩的手,嘱咐二人道。
此时已是深夜,面向门口的三人背对着闺房里日常守夜的灯。武桂楚手中的灯因为一个转身开始摇晃,忽明忽暗的光映照在魏夭彩的瞳孔,也照亮了她脸上得体的笑。
但是——
“劝说小姐……的计划……又一次……成功地……大失败!”耳边响起仿佛是天使的欢呼声,魏夭彩内心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