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从刚刚开始便大了些,风吹雨,落地水花绽放绚烂。深知雪高扎的发丝贴在肩侧,身前的衣物被扑湿,小土路让雨滋润变得稀泞不堪,每每踏一步都会溅起高高泥水。
深知雪沿路下山,衣摆处喷到不少泥点,身后却稳稳背着疲惫不堪睡过去的闻竹,他此刻模样略有狼狈,可不像平日那个嫌麻烦娇生惯养的深大世子。
在旁人来看,倒像无助的丈夫带自己命悬一线的妻子,在雨中寻找能救治他妻子的大夫,好不可怜。
不过,这也是他人看法。若让深知雪知道,被剁成几块都算轻。
——未过多时,深知雪带闻竹回到国公府。
下人们躲在廊下避雨,并用眼神互相交流的目光中,看深知雪托着闻竹,抬脚踹开自己房间的门。
二话不说把闻竹甩到榻上,动作利索拨开紧裹闻竹的衣袍,后用手背轻贴他额头。
深知雪紧促眉头,感受手下这副身躯只高不退的体温,稳住情绪深吸口气。
他头都没回,对杵在门口往里观望又不敢进来的下人们没好脾气的喊:“大夫开的药呢?凑在这干什么,去煎药!”
下人们吓得激灵,口中连连称是,如鸟兽惊散般离开。
深知雪扯落闻竹浸湿的衣服,随意扔在地下。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被脱的□□的闻竹,伸手按捏他的臂膀,再滑到腰腹、大腿,细细观察他全身的肌肉——却出深知雪所想,闻竹的肤色呈白瓷美玉,四肢清瘦纤细,腰盈如柳,倒没找到他身有武功的证据。
深知雪冷笑,内心感慨,真有本事,居然能悄无声息的避开府里所有的人跑出来,你当真毫无武功可言?
他不愿再看闻竹的身体,烦躁地“啧”出声,抓过被子给闻竹盖住。
深知雪半身陷入墙侧椅中,臂膀展开仰靠着,看起来疲惫不已。衣物是湿的懒得去换,头发身上是脏的也不洗,他听闻竹还算均匀的呼吸,闭目养神,静静陪着。
豪华马车在风雨中驰骋,銮铃脆响,轮子猛压过水洼,溅高扑向四周……停在国公府门口。
黎晚掀起帘幕,探出身时撑起油纸伞,迈步踏台阶后牵深乐华。一紫一粉两柄伞,在阴沉浑浊的天空下若艳花盛放,逆风移动摇曳夺目。
府中人连忙接应从马白庙祈福回来的母女俩。
黎晚关切地询问闻竹的状态,得知深知雪已经在家。深乐华从来没搞明白过黎晚到底是从哪掏的鸡毛掸子。
在下人的阻拦中,黎晚又得知,闻竹自己跑出去被深知雪找回,她身形有顷刻间顿住,短短片刻中,仿佛已决定很多。
再次扯紧裙摆,挥舞鸡毛掸子要扒深知雪的皮。
作势要慈母手中鸡毛掸,好大儿子身上砍。
屋里的深知雪听外头动静便已猜到自己的结局,立马掀眼皮起身,低头看自己满身的污渍,还嫌自己样子不够惨,故意扯松高束的马尾,搓乱发丝。
在自己母亲气势汹汹将要破开房门的瞬间拉开。
黎晚入眼便见着浑身凌乱的深知雪,她怒目被迫半停,看自己儿子脏的不像样,鞋上衣摆沾泥、只穿内搭还湿的滴水,乌发散落……跟在泥坑里打过滚的小狗崽没啥区别。
深知雪颤颤巍巍抖着声音:“……娘。”
黎晚见此忽地大脑宕机,下意识回应:“啊?!”这句包含很多情绪,有微怒的激动带迟疑的困惑,还伴着出于人母最本能的关切。
深知雪瞧黎晚被自己的模样搞懵,继续加大剂量,硬是从喉间挤出声听起来委屈的呜咽,“…娘啊,你可回来了。”尽力扮的像个被欺负可怜求安慰的小孩,“你是不知啊,你儿子为你儿媳妇都差点经历什么…”他开始控诉自己是怎样着急,如何费劲从山上找到闻竹还把他背回来的。甚至不要脸的添油加醋说自己中途差点滚入山林,反正什么惨的真实就说啥。
到后来,要不是黎晚嫌他身上脏用手格挡,他就差整个人栽在黎晚身上,嘴中喋喋不止的同时,默默夺过黎晚藏在身后的鸡毛掸子,悄悄扔出门。
黎晚从深知雪长篇的哭诉中得出结论:你看你懒驴拉磨的儿子居然为你儿媳妇做到这个程度!要感到欣慰啊……!娘!!
深知雪口中哭嚎,半身靠在黎晚肩头,突然直直和站在黎晚身后目睹一切的深乐华对上眼。
深乐华:“……”
深知雪:“……”
深乐华用眼神和他交流:不要脸。
深知雪回:你管我?
深乐华:我要闹了!
深知雪眼珠狠剜过她威胁:你敢!?
黎晚越听越信,再大的气都消了,抬手轻抚深知雪微颤的后背,给他顺毛,嘴里安慰:“呦、好了,没事就行。”
可惜她看不见深知雪此时松口气的表情。
深知雪:逃过一劫。
黎晚问:“闻竹呢?现在怎么样。”
深知雪张口:“他方才淋过雨,还得再吃回药,不然高热退不下来。”
黎晚轻叹,“真是,这孩子,病成这样跑出去干什么,到底是身旁没个亲近的侍从看着。”她转头对自己的贴身侍女絮雪嘱咐:“哪天去闻府打听打听,问问闻竹从前身旁有没有近身侍奉的人,若有,实在不行出双倍把那人买回来。”
絮雪行礼:“是。”
深知雪离开,到浴室沐浴更衣。
黎晚走近查看闻竹眼下的情况,摸摸闻竹的脸蛋,从袖口掏出块顶端系红绳的木牌,那是她从白马庙求回来,给闻竹保平安开过光的平安符,背面闻竹的名字是先前让僧人刻的,塞进褥子里,抽出手时帮他掖掖肩头被角。
下头人端着新熬好的退烧药进屋,黎晚接过,用勺在药中搅动,细细吹气散热,像个担忧自己年幼孩子的母亲般操心闻竹,命人小心抬起闻竹上半身,舀起一勺,手法娴熟亲自喂进他嘴中,未曾显露任何不耐烦,眉宇间全是忧心……闻竹分明是儿媳,黎晚本不用对闻竹做到这个程度,而她仿佛将闻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般。
黎晚从未觉得这有何不妥,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为这三个孩子操了半辈子心,毕竟三个都挨个照顾过来,现在也不差闻竹一个。
意识混沌,闻竹感受到温热酸苦的药流进喉间,苦得他下意识蹙眉,没力气掀开眼皮,且清楚自己现下是安全的,便毫无顾虑地陷入沉睡。
浴室内:
深知雪放松地浸泡在温泉中。
简直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臂膀结实,搭在池沿,肌肉线条流畅堪称完美,他体格本就比同龄人更高大,可平日总喜欢花哨的收拾自己,多爱穿些花花绿绿鲜艳的衣服,显得意气少年感十足,反倒弱化他这副好身材的攻击性。若穿些颜色稳重深沉的服饰,肯定撑得起来,大概会有很压迫感的反差,那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
屏风隔绝温热的雾气氤氲升空飘散四周,他抬起泡在水中的右手,眼眶微眯,盯着虎口下方那处牙印,昨夜间发生的种种记忆浮现……闻竹唇上胭脂的香气仿佛还因绕在指尖,玫瑰琼露贴唇入腹,闻竹当夜到底为何无故中了情|药?
深知雪唇角轻勾,没人比他清楚原因。
——所谓的第三者,只待大鱼咬钩。
夜燕快速从房檐跳下,身形投射的阴影站在浴室门外,对着里头的深知雪出言:“世子,京墨雨那头递来消息、江未眠…病重。”
便听室内伴随阵“哗啦”声响,未过几分,深知雪便肩披里衣,拉开房门,关住的热气瞬间扑面散开。“江未眠病逝?”
夜燕侧身让路,深知雪踏出门槛,走到廊前,沉声:“这是好事啊。”并非他听岔,是真心希望。
黄昏十分,淅沥沥的雨渐歇,剩下新雨后的新鲜空气。
“他昨晚不还‘健步如飞’的跑到婚宴上来挑衅,今日因何缘由如此突然,可查清了?”深知雪微偏头。
夜燕道:“从今早放出的消息,至于真假、还需些时间。只传来太后已命太医去诊治。”
“怕不是要预谋什么大事,江未眠想暂避锋芒。”深知雪拢上半敞的衣襟,“叫京墨雨的‘眼睛’继续盯,务必找出点破绽,有消息立马告诉我。”
夜燕领命,闪身消失。
深知雪重新收拾换上干净衣袍,理顺发丝懒得整什么发型,随意低扎垂在脑后,满身清爽往自己房里进,正好撞到黎晚开门出来。
他顿住、身子瞬间跟着转弯假意换个方向。
黎晚忽然眼神杀过来,他抬起的步子急停,定在原地。
黎晚冲上前,伸手拧住深知雪的右耳。“诶诶…!娘、疼!娘…娘!”深知雪忍着疼出声,被牵着耳朵朝黎晚行动的方向走。
果然没逃过!原来在这等着呢……!
黎晚嘴里念叨着:“臭小子,真以为能忽悠住你娘?装得什么跟什么似的。”
她拽深知雪的耳,把他甩到亭中凳上。
“你说说你干了什么!”
“你俩才成婚第一天,人是你自己说娶的,那就得给我好好待他!!别以为我不知闻竹因何缘由高烧至此,闹那么大,传出去的后果你考虑过没有?”
黎晚叉着腰说教起来:“他怎么你了,要那么对他?不喜欢他?”
“不是娘……”深知雪急于辩解,“我真什么也没干,没对他怎么样,也不是不满意他,我…”当真百口莫辩,怎么招都没法把真相告诉她,简直有苦说不出。
黎晚见他根本辩不出个所以然,更确信自己心里的想法:“你怎么狡辩?每天无所事事,从没成婚前就毫不关心,便没你指望婚后。还有、你今日进宫干嘛?”
深知雪听进宫的字眼,突然想好怎么开脱,飞速组织语言,“娘你安心,我今日入宫,完全是去感谢姑母赐婚,我跟姑母说,我很喜欢闻竹,更没有不满意,仅此而已。”
黎晚将信将疑地暼他。
他继续道:“而且你也瞧见,闻竹非要跑出府,我亲自去把他背回来的,府里人都能为我作证,这是事实!这反而不更像是闻竹他不满意我嘛!”
闻言,黎晚直接气笑,“不就是你无所事事,整天花天酒地的模样,谁能满意!?”
深知雪深吸两口气,仿佛真没招了,开始服软:“行……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这两日,我去跟姑母求个官职,随便什么杂役散兵都行,我肯定有正事做,真的。”
黎晚还要张口,没出声,深知雪立马打断:“并且!并且…!闻竹他既已嫁给我,他是世子妃,他以后跟我住同个屋,他待遇永远最好,想干嘛干嘛,我绝对绝对他好,必不负他,我只要他一个,没有人可以拆散我们,其他什么男人女人那都是什么呀?!狗屁!”他越说情绪越激动。
“我跟他情比金坚、跟他白头偕老!”
深知雪冷静喘出浊气,话已覆水难收,绝望地闭眼,打碎牙往肚里咽,最终喃喃:“真的……真的……”
黎晚让着连串的承诺搞得惊愣在原地,甚至忘了刚开始要审判深知雪哪项罪责,怀疑自己话说太重把儿子逼疯了,不然…为何他说的、都是疯话?
深知雪此刻明白她在想什么,最终只能咬牙,“娘,安心。”
“我、”
从齿缝里挤出字:“说到……做到……”感觉快吐血了。
呃呃。。黎晚是位有点神经质的伟大母亲,如果没有黎晚,也养不出深知雪和深乐华那样的性格,深知雪就是有点混蛋嗯对。。(木木os:手上只有大概四万字的存稿……我什么不多存点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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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慈母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