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竹被下人伺候着喝下苦药,依旧睡着。
黎晚在旁陪了一上午,隔段时间就探探他的鼻息,虚弱又烫得出奇,只能庆幸他气息仍在。
黎晚这人在很多事上都显得意外开明,可唯独在生病这事思想传统,见闻竹高热不退,她心慌的不行,非要去拜拜神仙,祈求佛祖保佑自己儿媳,说什么也要去白马庙求上一卦,深乐华表示自己懒得动,不愿跟随前往,黎晚不管她抗拒,硬拽她陪自己出门。
深知雪还没回来,黎晚母女俩都走了,现在府里只剩下发烧昏迷的闻竹。
国公府家财不可估,像婚宴这样的大事,流水似的席面可不是仅一个半夜就能收拾完的,下人一如往常开始打扫府内上下。
黎晚走前吩咐过让人好好照看闻竹,然而府中人哪有胆,都怕冲撞了这位少奶奶,闻竹自己也没个亲近的陪嫁仆人,谁敢贸然去?更别提他躺的那间,是二少爷的屋子。
闻竹静静卧在床榻间,烧得脸红润,眉蹙的紧,许是那剂汤药发挥作用,朦胧缥缈中渐渐恢复意识。只觉眼前糊得模糊,微动动发僵的手指,唤醒身体骨骼肌肉,缓缓坐起身。苏醒的代价是忽地感受到肉|体上的痛楚,又酸又僵。
他怀疑那桶凉水是不是流进了自己脑子里,头沉甸甸,艰难地抬起。
低头摸摸自己身上干净柔软的白衣,似乎只是内衬,对他来说有些宽大,显然不是他的。但罗面尚好的触感,必也价值不菲,所以这衣服是谁的可想而知。
深知雪肯定不愿意给他穿自己的,那就是黎晚命人换的,看来还是有人管他死活。
真糟糕透顶,才嫁进来一天就闹成这个样,以后日子怎么可能好过。闻竹郁闷,只怪自己太急,竟被深知雪摆了一道。
他掀被起身,脚尖踩上地面,步子挪得很慢。
环顾四周,大喜红绸全被撤下,露出室内本来的陈设,只不过烫金的“囍”字还贴在墙上床头窗中间,桌上烛火晃动,稀碎洒金闪耀,映进闻竹眼眸。
几乎是和深知雪撕破脸。
深知雪不是傻子,自己接近他的目的早暴露无遗——但闻竹敢赌、也必须赌,赌深知雪现在不会让他死,只要能活,他就还有机会扳回一局。
闻竹绝不可能乖乖待在这,望着昨夜被深知雪抓回来之前想翻的窗子,左脚踩凳右脚上桌,伸手“吱嘎——”一声拉动,后整个人站在桌上,探出双瞳孔观察国公府宅内下人们的动向。
……大中午本该明郎的太阳被不知从哪处飘来的乌云遮蔽了日头,厚重的积水云笨拙地移动至长安城上空,天说变就变。
深知雪从众墨楼回府时,天降绵雨也落的有些时候。这种天最烦人,不像大雨来得痛快,这种程度也用不着夸张到打伞,可身上难免潮湿。
他刚踏入门槛的刹那,国公府里的下人们像立即感知到他,叫喊声随之响起:
“少爷!!!”几个下人一股脑冲到深知雪身旁,叽叽喳喳各执一词同他交代。
太吵,深知雪懒得听他们说什么,烦死了!
从中拼凑几句重要的事总结成一句话:闻竹高热不退,黎晚和深乐华去了白马庙未归,可本该昏迷不醒的闻竹,在府里失踪了。
等等!!
闻竹失踪了!?
深知雪突然回过神,得知此事,立即拨开人群,大跨步冲进自己屋里。
室内已被打扫整洁,可本该躺在榻上的人如今连个鬼影都找不到!
深知雪蹙眉不解,闻竹跑了?他明明病得连路都走不稳,能跑哪去!?
被掳走了?谁有那个本事,敢在国公府来去自如。
他这样想着,无名火窜上来,气得想砍人,一个个的净添乱,全都不给他省心!
深知雪压下恼,伸手打个响指,随声音出现的同时,还有道黑影,恭敬半跪在面前。
“人在哪?”他问,语气平静自若,似早预料到。
慕光低头答:“少奶…”他停顿,许是这称呼对着深知雪说不太合适,改口:“闻公子,翻墙出去了。”
净说些废话!
深知雪深吸口气,真质疑自己当年怎么搞得,好不容易养个暗卫,还是傻的,“不翻墙难道遁地吗?说重点,他翻墙,跑去哪儿。”
暗卫暮光被训,依然没做什么反应,头更低些,“看动向,在青街巷。”
青街巷是通闻府唯一的路,深知雪闻言挑眉,“他回娘家了?”
慕光没理深知雪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自己说话,深知雪转身迈出门,他闪身消失,来无声去无息。
下人在院里聚一块,头彼此挨彼此,身凑着,低声嗡嗡议论纷纷。见深知雪出来,还打算和他继续汇报,然而,察觉到深知雪周身极低的气压仿佛化为实体般,众人皆定在原地,噤若寒蝉。
深知雪没功夫计较他们,再次头也不回的出府,步子很大,背影急匆匆,高束的马尾端微卷曲,随动作在腰后左右摇摆,倒真像马表达自己烦躁心情时甩动的尾巴。
深知雪必须得把闻竹带回来,这局到收尾时刻,最终目的还尚未达成,绝对不能有任何变故。
夜燕从房瓦跳下,跟上深知雪的速度。不需要深知雪说话,他已读懂,“闻公子去往青街巷,我们的人在此等候,却未见他回闻府。”
话出,深知雪脚步微顿。
闻竹没回闻府,能去哪?
夜燕再次秒懂,“已派人加大搜索。”
虽飘着绵绵雨细,但天上黑云翻墨聚而不散,仿佛提前告知众人细雨只是前戏,往后还有更大的风暴,四周灰暗阴翳,街上行人大减。
——闻竹拖着病躯在街边游荡,脑中混沌,视野忽明忽暗看不太清,行尸走肉般,全靠心里的执念托举意识,带动身体,他甚至都忘记自己是怎么沿路走回青街巷的。看着熟悉的环境,仰头眼神勾勒出闻府大门上有些掉漆的牌匾,却没有敲门进去。
他继续前进,在天边山丘尽处,乌云翻涌撒下浑浊液体,蜿蜒的小土路曲折通向山中。
对闻竹而言,闻府是家又不是家,家中若没人在,怎么算家?就像不经世事的孩童,在外受到委屈就跑回家里找人哭诉。
闻竹的执念很简单,要去找能诉说委屈的人。
他的家人。
消息很快传来,夜燕将事缩短,和深知雪简要明了地说:“闻公子正在山林,他去拜了自己父兄的…”最后的坟墓他没说出口,“探子问用不用现在把闻公子带回来。”
“不必。”深知雪道。
“你带路,我亲自接他回来。”这“接”字他故意咬的很重。
润物细无声。
深知雪急步踏入青街巷深处,沿着并不太好走的小泥路,于山林间穿梭。在根本不熟悉的这种山里走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现在是雨天,白雾一起,很难辨别方向极其容易迷路。他只是在上山前根据夜燕大概指的方向走,后来全凭自己的直觉。
夜燕不放心,一直在暗处静静随深知雪的动向而动,那些同样默默观察的探子也得到他的指令悉数退下。
深知雪始终相信自己精准到令旁人感到可怕的直觉,一点点破开欲盖弥彰的雾,拨起长满嫩叶的垂枝,并很确定自己找对了方向。
闻竹头倚靠在闻梅时的墓碑旁,强撑来到家人坟前已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此刻连动动手指都异常艰难。离开国公府时,他依旧高烧未退,那药勉强压下些许体温,现在被细雨无声洗礼,虚弱不堪的身躯更是雪上加霜。
周围缭绕的白雾诡异,仿若叫嚣将他最后的生机吞噬殆尽。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如这绵雨般缓缓流逝,刺穿骨髓的寒冷竟带上奇异的温暖。
临近死亡,一切都柔和起来……
死在家人旁边也不错,死得近点,到了黄泉是不是离得近些?也不知能不能有幸再和兄长投胎到同户人家。
闻竹想着,意识神游九霄云外,爱的人在身边,懒得给什么狗屁世界留下遗言。
深知雪根本不管,不在意他死活。
果然,还是赌输了。
弥留之际,闻竹沉重的眼皮连微迷都做不到,闭眼前,他似乎看见——
白茫茫的雾气里,忽然被道高大的人影撕裂,雨在风中溃散。
有只大手比冬日暖阳还热上几分,通往黄泉的灵魂,猛然被紧紧抓住。
差临门一脚便能踏进的鬼门关,竟被用力扯着,给拽了回来……
深知雪拉过闻竹的胳膊,蹙眉看见他身上被浸湿的那件衣衫,回忆起是自己早几年就不穿了的,虽然是自己不要的,可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感。
注意到闻竹身后的墓碑,闻竹既已嫁他,那么他也是算闻家不太合规矩的半个婿。逝者已逝,当初闻家真的做过什么也都是生前的事,出于敬意,他拱手弯腰,朝闻不染与闻梅时的墓碑拜上三拜。
后,抬头盯着身侧昏迷的闻竹,闻竹睫毛上沾的雨珠似泪滑落脸颊。
深知雪手掌刚覆上闻竹的脖子,便被肌肤上突如其来的热度烫地顿住。
居然到这个程度,是真的可能出人命,他到底烧到多高!?
弄成这样,深知雪若是再晚来点,闻竹能不能活都是未知。
他深叹口气,想把闻竹带回国公府,抱绝对不可能。于是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把闻竹像包粽子般裹的严实,脸只露出半截,接着从后背过闻竹,两手托住闻竹的大腿内侧,一路背下山。
闻竹本该被潮湿裹挟坠入刺骨深潭,他认为自己会死在这暗雾朦朦的春雨中。
意识仅剩一丝,眼皮都掀不开,鼻尖嗅到身上包裹自己衣物的淡淡香味,想不出是什么,但却是种让人安心的味道,袍上留着深知雪的体温,身前紧贴深知雪的背,路过全身皆是真实安心的温暖。
深知雪的出现,如阳逐阴,闻竹心中那片晦暗的天空也因此有上一刻初晴。
闻竹想,半日也好。
一点都不冷……真好。
深知雪一言不发,感受闻竹贴在自己后背的胸膛,里头是因高烧所引发的,剧烈急促的心跳。
脸颊到耳边被闻竹吐出的滚烫呼吸弄得直发痒。
他怀疑自己也发烧了,不然为何他的心,竟也随着背上那颗跳动的心脏——
同频共振。
感情线很快的嘻嘻^_^两个人都是纯爱哦。(木木os: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手上只有七篇稿子了。。。真的崩溃了。脑子你快想啊!死手你快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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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