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生在全城张贴画有六芒星图案的图纸,将士们不懂但知道这一定有她的用途,事关尉濯言的生死,一是不敢声张,二是只能私下打听,在此前她张贴寻医的告示就是以其他城中的商贾名义,这次乔生将范围逐渐扩大,并询问到江湖上的帮派。
一来三天,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不过那熟悉六芒星的人却邀乔生见面。
乔生知道,那人要见的是令人尊敬的乔姑娘。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他。
乔笙不知道爱穿什么样颜色的服饰,她对乔笙的记忆都在那些梦里,还有一部分是从尉濯言口中得知,她自信她优雅,她是上天的宠儿,乔笙是天上地下难找的人儿,乔生不是。
不管了,想来想去还是换了一身男装。
只有不像乔笙的时候,乔生才会变得自信。
矛盾是矛盾了点,可是她自在啊。
这就是她与乔笙的最大不同,她被当作另一个尊贵的人,却不想像她一样活着,她应该活出另一种风采来,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乔笙。
那人约见的地方是一家酒肆。
在很久前,乔生也来过类似的一家边境小城,客栈里有香酒有故人,她是出入此地的未来者,然后喝醉到不自知的地步。
恍如隔世,偶尔叹气,再见眼前背对她而坐着的白衣男子,乔生脚步都停下来。
那人耳力极好,怕是武功高深之人。
他轻笑着再倒一杯酒放在右手边,稍微偏过身道:“乔姑娘既然来了,就上来坐坐吧。”
声音熟悉,乔生听后实在是觉得纳闷,她似乎忘记了去质疑他,缓步走上前,直到站在他右手边,看到那样一副容颜瞬间双眼泛红。
乔生再见到他,忍不住掉眼泪。
“欧阳珏……”
可这人眉眼灵动,双眸仿佛注入了满世界的星子,让人挪不开眼,他盯住她的眼,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乔姑娘,怕不是认错了人,在下穆年。不知乔姑娘口中所说的欧阳珏可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制药师?”
乔生眼泪啪啪掉着,那人站起身好似慌了阵脚,“乔姑娘,你可别再哭了,万一被人瞧见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等会耽误了你救人,可不太妙啊。”
他显然没有欧阳珏那样的温柔闲情,手足无措时有一种青涩感,乔生总算止住了眼泪,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存了点疑虑。
等她冷静下来,乔生才问:“阁下从哪来?”
“哦,在下是天机老人的徒弟,说起来我与你应该是同出一门,不知道我该喊你师姐还是你喊我师哥哈哈哈。”
乔生没理会他的风趣,眉头紧皱,双眼仍旧通红。
“你也是天机老人的徒弟,那你知道我要救尉濯言吗?”
“当然,师父算到这一卦,所以叫我从东方而来。”
东方?
乔生还是迷糊状态。
“你能救他?”
“我有方法,那乔姑娘你带我去看看吧。”
乔生起身,叹口气时还在犹豫,她反问他,“你叫穆年,师从天机老人,你本家是哪?”
“哦,我本是孤儿,但有幸得天机老人收养,如今四处漂泊,自由自在,以医人为生。”他说完,又继续,“乔姑娘可还有想知道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生转身,摇头道:“没有了,只要你能救他,一切都好说。”
穆年走在她身后,目光从风趣转为紧锁,他双眸幽深不见底,偶尔乔生一回头又立马成了陌生人的审视。
乔生知道这人可疑,他与欧阳珏几乎是一人,就像她与乔笙一样,但穆年不似欧阳珏看不见,他的眼又亮又大,双眸极其有神,或许他真的是穆年,没有秘密。
穆年跟着乔生来到住处,将士恍惚中以为看错他,其中一个下属小声问道乔生,“乔姑娘,我总觉得这位穆先生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乔生只回,“世人皆有很多相似的容貌,觉得面熟不稀奇,等到他救醒了你们的王爷,估计你要把他当大恩人看了,到那时候只会觉得亲上加亲,更加面熟。”
将士低头沉沉道:“希望如此,到那时我们一干下属一定给他磕大头!”
乔生何尝不希望如此呢?
她很想尉濯言醒过来,但是他醒来,知道是自己杀了乔笙,一把火连她的尸体都烧的干干净净,他会不会也叫嚷着杀了她?
如果尉濯言要杀了她,那她就彻底解脱了。
房中,尉濯言的头上被扎了好几根银针,抽出时针头底部都被熏黑。
“是中毒吗?”
“是毒,但不仅仅是毒。”
乔生不明所以,心都揪成一团,她不知道当自己看向尉濯言时穆年也在看她,他一旁将她此时的慌乱都尽收眼底。
“那到底是什么?”
穆年沉声道:“是蛊。”
乔生更不懂,“应该怎么解?穆年,你有办法的对吧,她说你有办法!”
穆年扬眉,自动忽略了乔生口中的“她”,或许是世间哪个高人,又或许是天机老人也说不准,乔笙是他最为心爱弟子,她的爱人有难必然会帮忙。
想到这,穆年收回了插针的手。
乔生反问他,“不再试试吗?”她不想穆年那么快就放弃,“你应该可以治的啊,你有办法的啊,穆年,你再试试吧,兴许在你手里他就渐渐好了。”
乔生求他,穆年还是收了手。
“你求我也没用,乔姑娘,这蛊我不解。”
乔生听出他的话外音,“你说你不解,但没说你不会解。穆年,你帮帮他,就当帮帮我。”
她语气诚恳,但穆年还是拒绝,“乔姑娘,虽然你我是师从同门,但有些忙我恐怕帮不上,就此别过。”
乔生急了,抱着他胳膊眼圈都红透,“穆年,你帮帮我吧,尉濯言如果不醒来,我也活不长了,你就当帮了师父,往后给你做牛做马我都奉陪,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一定给你达成所愿。”
乔生将将要跪下,转眼被穆年拽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但很快消失不见,“乔姑娘,如果我帮你,我必然有损自身,容我再想想。”
乔生那滴眼泪滑出来,双眼红肿,却依旧在笑,她说:“好,你再想想,只要你愿意救他,你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穆年未曾想,他们的感情竟然如此深厚。
心中不免感慨,但那丝感慨很快就消失殆尽,唯有对乔生的那股子念想蓬勃代发。
尉濯言身体里的毒很快就褪干净,穆年说他体内的毒去除后体内的蛊会一日比一日活跃,而尉濯言的身体会越来越枯槁,最后被蛊虫吸食内脏直至死亡。
但有一点值得庆幸,尉濯言已经有了要醒来的征兆。
他的眼皮开始跳动,手指也动了。
尉濯言会睁着眼,但眼里安然无神,犹如行尸走肉,但并不妨碍乔生帮他喂吃的,他很机械的吞吐,就是没有生机。
如此一来,像极了只会吃饭的植物人。
乔生偷偷抹眼泪,一周过去,尉濯言还是这样。
向来尊贵威风的王爷落到此般境地,实在叫人唏嘘。
穆年每日都来看他,诊脉后露出难看的神情,乔生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蛊在体内作祟,如果不尽快祛除只会后患无穷,我也与你说过那些症状,想来那蛊的第一期已经开始发作了。往后王爷只会活得越来越……”
狼狈、痛苦。
是穆年没有说出口的词,但乔生明白。
她跟在穆年身后踏出门槛,两人沿着安静的长廊走着,长廊两旁,一边是艳丽的花圃,一边是平静的池子,转眼他们从春天熬到了盛夏,穿越数月不知未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乔生已经不再细想了,他们现在遇到困境都没能回去,看来只有等尉濯言再次转醒的那刻他们才有机会回去。
夏日炎炎,一面池水泛起白色的光波,偶有微风吹来,打破一池水的平静,乔生也跟着叹气。
穆年背手赏花,轻声问她,“乔姑娘,想好了吗?”
乔生的思绪被拉回,她知道自己在点头。
“想好了,我同意。”
穆年转过身,瞥见她眼角的一滴晶莹的泪,长睫微动,连同着额上的汗珠滑在脸颊上,混合在一块不知是汗还是真的泪。
或者都有。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轻轻替她拭去,乔生别开他的手,目光沉沉,“穆年,我选择嫁你的前提是你一定要将他治好,如果你没做到,我便不会嫁!”
穆年的手在空中停留,嘴角上扬,点了头。
乔生转身返回房,穆年却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他来到这座宅院那天,就意识到自己将要拿走什么,那个跟他说不能同生但求同死的女人,在护城河城楼之上,他是真的有想过要和她共赴黄泉,可就在那条河流之下,天机老人救了他。
当他醒来,天下再无第一制药师,身边也没有她。
天机老人告诉欧阳珏,“你本是蓝玉国穆家后人,当年因为蛊毒之战被迫流亡他国,你被欧阳医药世家收养,养父母看出你有天人之姿才教你医术,但眼睛却在那时失明。现在云林与天启战乱频繁,蓝玉国逐渐崛起,穆家本就是蓝玉国贵族,如今也是你回归穆家最好的时机。或许往后就是你的天下。”
欧阳珏改名换姓,穆年珏,蓝玉国王族一脉,身份尊贵。
好像上天注定他有这场浩劫,在被天机老人救醒后,眼睛却恢复了光明,再往后,他听闻麒麟一战乔笙的作为,云林之后节节败退,本不被看好的天启却大获全胜,世人皆赞天启四王爷,还有那神秘的国师。
直到看见六芒星的图案,他便知道神秘的国师要来了。
果然,来的人就是她。
穆年能感受到那人的气息。
她身上没有太多的傲气,她甚至想将自己藏起,她似乎都像极了在他眼盲时见过的寻笙。
他们再次相遇,却依旧是为了尉濯言。
何来公平?
第一次为给尉濯言解毒,惨遭不测,第二次却要折损他大半的命去解他的蛊毒,次次都是她来求他,看来注定是孽缘了。
所以,为了让这份孽缘继续下去,穆年只好使了点卑鄙之法。
“嫁给我,我便救他。”
逼迫着乔笙嫁给他,这就是穆年想出的方法。
现在,他得偿所愿却一点都不快活。
心仿佛被烧的焦灼发烫发苦,但能怎样呢?他也想好好护着他的笙儿啊。
自古帝王皆无情。
乔生还不明白,到最后,尉濯言一定会辜负她,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