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苏弱水还抱有侥幸,希望只是普通的麻木感,是她躺久了,只要稍微揉一揉就好了。
毕竟自从那位神医替她治疗过后,她已经有小半月没有疼过了。
可等那股麻木感变成针扎感后,她知道,她逃不掉了。甚至因为腿部神经恢复的好,所以疼痛感比之前更强了!
王妈妈还没回来,马车内只有陆泾川和她。
疼痛感一层一层叠加,苏弱水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一会儿就浸湿了鬓角。
“帮我去找王妈妈……”苏弱水努力发声,让护卫兵去寻王妈妈。
马车晃了一下,其中一位护卫兵消失在人群里。另外一位护卫兵小心揭开帘子看一眼,眉头皱起,却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将视线转到陆泾川脸上。
少年托腮望着马车窗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
疼痛迅速加剧,黑色的碎发黏在苏弱水脸上,她低低的喘气,企图缓解疼痛,可没什么用。
疼痛蔓延的很快,苏弱水抖着嘴唇,面色惨白。
她朝陆泾川的方向伸手,却因为两人相隔距离有些远,所以她并没有碰到他。
“疼……”苏弱水张嘴,疼痛令她无法说话,甚至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血腥气涌上来,跟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她的眼泪。
少年依旧撑着下颚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弱水艰难抬手抓住一侧美人扇,朝陆泾川砸了过去。
美人扇轻飘飘砸在少年背上,少年终于转头。
他望向马车内半身蜷缩的女人,马车外光线晦暗下来,连带着马车内也跟着暗了好几个度。
苏弱水的双眸被泪水笼罩,她看不清陆泾川的表情,只一味朝他伸手。
陆泾川低头看了一眼那美人扇,拿起来,放到苏弱水手边。
“疼……”苏弱水终于抓住人。
她死死拽着他的衣摆,艰难吐气。疼痛的双腿抬起,无意识的往陆泾川胳膊上踩。
女人漂亮的眉眼皱成一团,可依旧好看,像一颗破碎的玻璃珠子。
少年歪着头坐在那里,无动于衷的样子,“郡主方才说,让我别碰。”
疼痛让理智灼烧,苏弱水的脑子里只剩下:只要不疼,让她干什么都行。
“我错了……我错了……”美人泪水涟涟,只会重复这三个字。
原身的母亲是南方人,苏弱水本身也是江南人,说话的时候带了一点软糯的江南调子。
“那郡主是让我碰了?”陆泾川的指尖绕着自己猩红色的发带,视线落在她被泪水糊了一脸的白细面容上。
苏弱水疼得抽搐,“嗯……碰碰我……”
少年笑了,抬手打落帘子,将护卫兵的视线隔绝在外。
-
苏弱水的裙裾散开,浑身无力地靠在陆泾川怀里。
少年身形单薄,抱着她的时候能感受到他嶙峋的骨头。
苏弱水靠得不太舒服,可因为身上没有力气,所以也只能无奈选择接受。
陆泾川的手法跟王妈妈一模一样,甚至更好,他的力气比王妈妈大,按压穴位的时候也更准确。
这套按摩手法被那位神医称赞过,说日后不管腿疼还是不疼,都可以按一按,对恢复有帮助。
苏弱水第一次感谢男主的天赋异禀。
聪明的人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快稳好。
普通人常常还没理解,聪明人就已经做完了。
苏弱水想她跟陆泾川的差距应该就是普通人跟聪明人的区别。
一个人不会因为穿书了,所以突然就变得很聪明。她仗着原身的身份和知道剧情这个金手指,想要让陆泾川吃瘪,可少年每次都能化解。
苏弱水颓丧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眼皮下垂,眼眸红红的,像只斗败了的小猫儿,连尾巴都摇不起来了。
陆泾川的指尖捻着女人汗湿的鬓发,然后慢条斯理的替她勾到耳后,露出侧颜。
苏弱水歪头靠在陆泾川身上,眼睫颤动,呼吸很轻。
双腿上的疼痛已经过去,精神上的恐惧感却还没消除,苏弱水暂时不想离开陆泾川。
好乖。
陆泾川视线下移,看到那截细白脖颈,沾着香汗。
少年的指腹正大光明地擦过女人的后颈,留下一道鲜红的胭脂色印子。
急匆匆奔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的王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就看到自家郡主红着眼眶,满脸泪痕的模样,登时面色大惊,“郡主!”
王妈妈将苏弱水揽到自己怀里,苏弱水埋首其中,整个人嵌进去。
陆泾川坐在原处,看着女人依赖的模样,缓慢收了自己的胳膊。
“郡主又腿疼了?”王妈妈伸手替苏弱水揉捏小腿。
苏弱水发出很轻的声音,然后微微摇了摇头,“已经不疼了。”
王妈妈撩开一小截裤脚一看,雪肤之上透出青紫痕迹,斑驳的指骨印记层层叠叠。
王妈妈下意识看向陆泾川。
少年抬头,脸上露出担忧,“郡主没事吧?我没什么经验。”
王妈妈低头看了一眼埋在自己怀里的苏弱水,“小公子处理及时,应当没什么大碍。”说完,王妈妈从腰间的药瓶子里取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这药是那神医给的,效果是止痛和安眠。
喂完药,王妈妈赶紧吩咐马车夫赶车回驿站。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吃了药又累极了的苏弱水身子往下滑。
王妈妈赶忙将人托住,然后小心翼翼放倒在软垫上,又取了帕子出来替苏弱水擦汗,看着自家郡主这副模样,王妈妈自个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又不敢出声,只得闷声自己哭,显然是心疼坏了。
陆泾川靠在马车壁上,托着下颚,低头俯视躺在那里的苏弱水。
天色暗得很快,马车内没有点灯,只马车外一点风灯摇摇晃晃。
苏弱水不安地蹙眉,伸手去攥王妈妈的手。
王妈妈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
苏弱水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声,梦魇的动静消失了。
陆泾川视线上移,看到苏弱水跟王妈妈交握的双手,然后往下,看着被王妈妈轻抚的纤瘦背脊。
她实在是瘦,大抵是因为生病,所以吃得少,薄薄一片,漂亮的肩胛骨都能透过衣物看到隐约形状。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窸窸窣窣地砸在马车帘子上。
雨不大,模糊了风灯的光。那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在人的身上冒出一层莹润的光,看起来圣洁又温暖。
小菩萨。
陆泾川眯眼看着躺在那里的苏弱水,脑中突然就冒出这三个字。
随后,他冷不丁嗤笑一声。
笑声被雨声掩盖,没有任何人发现。
这位郡主太心软了。
既然决定不救,那就应该不管到底。
最厉害的招数也不过就是给他摆个脸色,或者搞一些幼稚可爱的小手段。像这样心软的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嗯?反正在他那个世界里,一定早就被吞噬入腹了。
陆泾川移开视线。
马车到了,王妈妈红着眼眶抬眸看向陆泾川,“小公子替我看顾一下郡主,我方才如厕回来时不甚崴了脚,不太好行走,我去唤刘大人。”
原来王妈妈是因为崴了脚,所以才去了那么久。
“好,妈妈去吧。”
得到陆泾川的肯定回答,王妈妈打了伞,一瘸一拐下了马车。
王妈妈握着苏弱水的手被抽离,睡梦中的女人又开始焦躁不安起来。
她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就伸出手,胡乱地抓。
陆泾川看着她的模样,歪头,停顿了一会之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指尖刚刚触到她的掌心,就被一把攥住了。
苏弱水吃了药,神思混沌,攥着别人的手贴在心口。
指尖隔着衣物,陆泾川能感受到苏弱水渐渐平稳下来的心跳声。
外面的雨还在下,两人的心跳声渐渐趋于一致。
这种心跳相连的感觉让陆泾川感到有些神奇。
刘飞来了,他年过四十,因为常年练武,所以身型硬朗。
陆泾川看着他从自己身边将苏弱水抱起,他的手也被女人毫不犹豫的抛弃。
指尖还残留着女人汗湿的温度,陆泾川视线往前,苏弱水早就已经靠在了刘飞身上。
王妈妈在旁撑伞,刘飞抱着苏弱水上了驿站二楼。
谁都可以吗?还靠得那么近。
因为这个真相,所以少年脸上一闪而过一抹烦躁,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
苏弱水被放到屋中,窗户紧闭,雨水打着木窗子,湿透了一楼的芭蕉。刚才在马车上睡了一觉,药效过去,她也没有那么困了。
那边,陆泾川刚刚才从马车内下来,他一手撑伞,一手替仆从们一起搬运今日买的那些东西。
“妈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软清亮的少年音。
王妈妈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陆泾川,还有他手里提着的几个礼盒,赶紧接过来。
少年收伞,雨滴散落在二楼的木制地板上。
陆泾川的声音有点懒洋洋的,“郡主怎么样了?”
王妈妈道:“好些了,多亏了那位神医,这次虽疼得厉害,但很快就过去了。”说完,王妈妈突然看向陆泾川,眼神饱含期待,“小公子要进去看看郡主,陪陪她吗?”
陆泾川对上王妈妈的视线,笑道:“郡主看起来很累,我现在过去会不会打扰到她?”
王妈妈赶忙摇头,“小公子,您与郡主是亲人,怎么会打扰呢。”
亲人吗?
陆泾川垂目将手里的雨伞竖放在门口,伞面上的雨水顺着木地板蜿蜒而下。
陆泾川想了想,点头道:“好。”
-
苏弱水的困顿还没消下去,她迷迷糊糊盯着头顶的帐子看,绿色的帐子上绣着花卉,一团团,一簇簇,锦绣花团一片的挤在一起。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打开。
“妈妈,我要喝水。”
苏弱水声音虚弱地唤一声。
刚才她疼得出了一身冷汗,现在只觉口渴难耐。
一只手拨开外头素色的帘子,然后又拨开里面绿色的帐子。
苏弱水躺在那里,后颈被人托起,然后一杯水被喂到她唇边。
苏弱水垂着眉眼喝了两口,觉得差不多了,便用手轻轻推了一把身边的人。
身侧之人退开,“不要了?”
苏弱水猛地一下睁大眼,终于看清楚身边站的人是谁。
她低低喘出一口气,忍住质问。
女人体弱,五月的天,外头的花都开了,空气里冒着热气,陆泾川都穿上了薄衫,她屋内居然还生着一个炭盆。
炭盆火力很旺,女人的脸被熏得微红,像上了一层胭脂似得。她黑发披散,躺在锦绣被褥之中,如同一颗被金玉掩在里面的珍珠。
陆泾川从进来开始便觉得有些闷热,肌肤火一样烫,连带着看向女人的眼神似乎都带上了一股炙感。
虽然苏弱水极力压抑,但一双眸子之中依旧透出一股惶惶感来,水漾漾的。
对上陆泾川的眼神,她下意识咬唇避开。
陆泾川的表现跟她的计划完全相反。
按照苏弱水的谋算,陆泾川现在应该对她厌恶非常,避之不及,反正不会是如今这般态度。
现在竟然还托着她给她喂水。
“饿吗?”少年再次开口。
屋内不亮,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显得声线柔和许多。
她再次望向少年的眼睛,太黑太深,令人猜不透想法。
脖颈处接触过少年指尖的肌肤突兀变得古怪起来,像是被火撩了一把似得。
“不饿。”
话罢,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苏弱水捏着被角没有说话。
少年则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半个身影隐在黑暗中。
虽然看不真切,但苏弱水总觉得陆泾川在看她。
看她垂在榻边的发,看她搭在被褥上的手,看她惊惶不安的眼眸。
“今日的郡主好像跟从前不一样。”终于,少年打破安静。
他把玩着手上的茶碗,指尖无意识擦过茶沿边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渍,那是女人刚才喝水的地方。
少年的视线沉甸甸地落下来,好像能将她看穿。
苏弱水刚刚喝下去的水又变成汗流了出来,她觉得窝在被褥里的自己汗津津的。
难道是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了吗?
屋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晕黄的灯光照亮暗室,衬出柔和的光线。
苏弱水不确定陆泾川到底对她的计划知道多少,可她尚对自己的计划存有几分信心,觉得陆泾川可能是在诈她。
陆泾川一定是厌恶被人触碰的。
他现在这般作态应该是在忍耐。
为了成为原主的弟弟,这点忍耐当然是能忍得了的。
苏弱水捏着被褥一角,想了许久,才想到一个合理的回答,“就是想……跟你亲近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