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敏德的生活节奏和在初中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要非得找出几点不同,程愫觉得环境好了几个档次不止,还有就是图书室的书真的很全。
除了上课、吃饭,她最多的去处就是图书室。
不过程愫只在“历史人文”、“文学”、“教辅书”几排停留,很少去过图书室的最里面,那边大多是一些哲学理论的书籍,还有经济、金融、自然科学之类的工具书,她不是很感兴趣。
那个和她一样经常“留守”在这里的男生,经常倚在最里面那个书架边看书,程愫从来都没见过他的正脸,总是隔着几排书架的缝隙。看书看累了,她就会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不经意地偷窥他翻书的双手。
有时他不会来,但只要他来,一定会比她来得早,想必是旷掉了自习,早早就来这里泡着。
他或许也知道她的存在,但两个人同时拥有着无声的默契,信守着自己的边疆,不向对方的地盘迈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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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敏德求学的日子,程愫如同一个隐形人。起初也收到过几封情书,但她没有任何表示,也很少参与团体活动,闲聊都很少,渐渐就被同学遗忘了。
唐心妍形容程愫像个“教堂里的修女”一样,她澄清这当然不是她起的外号,而是那帮男生发明的。
原因无他,明明是比较招人的长相,性子却寡淡至极,当然身材也是,让人看了生不起一点**。
对这样直白且冒犯的评价,程愫安静地笑笑,不以为意。
当时各高中流行“校花榜”、“校草榜”,敏德不能免俗,排行榜创始人秉着“不能伤了其他人自尊”的理念,只选最漂亮/最帅的前三名,而且穿搭、发型这些都要因素考虑在内。
校花榜三天两头换人,校草榜却一直雷打不动,“敏德双璧”的霸榜神话一直到蒋廷琛高三毕业才被打破。
程愫也上过一次榜,当时唐心妍颇为激动地拉她到微机室的电脑上去看,论坛上评论摞了几十层楼高,虽然唐心妍鼠标滚动得很快,程愫还是捕捉到了那些不太友好的字眼。
“贫困生”这三个字,虽是客观事实,被同龄人轻而易举地说出来,还是会刺痛到她的神经。
还有人说她瘦得像“搓衣板”,“搓衣板成精了,人送外号搓衣板女王。”
后来唐心妍被其他班的女生叫走去打蜘蛛纸牌了,程愫第一次浏览起这个学校论坛,鬼使神差地,又点开了一条热度很高的帖子,里面是各个角度偷拍的温彦白,画质糊得堪比教导主任脸上的大浓妆,却挡不住少年过分出挑的五官。
底下评论清一色的“舔颜向”,有人还讨论温彦白脚上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球鞋有多贵,是一个程愫难以想象的数字。
很多年以后,程愫进入大学、进入职场,才渐渐理解,讨人喜欢这件事,是需要伪装的。
外表可以靠高价值的东西修饰,灵魂也如此,只是人们往往懒得去了解一个人的灵魂,于是便简单粗暴地依据这个人外表来划分喜欢与不喜欢。
甚至外在的高贵,可以掩盖内里的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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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敏德秋季体测来了,定在十一之后。此时是九月初,还带着盛夏的余热。
程愫是怕热体质,平时最发愁的就是上体育课,她一跑步就容易出很多汗,跑步也跑不快。
这和她小时候有段时间吃不下东西有关,一度瘦到营养不良,去医院靠输营养液吊着。
体测是全市统一,成绩记入学生档案,测试项目有八百米、立定跳远、坐位体前屈等等。
消息一出,班上女生一片叫苦连天,唐心妍却很淡定,前桌向她请教如此淡定的秘诀,唐心妍笑而不语,最后被问得没办法,只好悄悄附在前桌耳边道:“谁说成绩不能改啊。”
这一句也许是有意避着程愫,但程愫还是听见了。
下了午自习,程愫没有去图书室,也没有去午休,而是出现在操场上。
天空高悬着大太阳,程愫将裤子挽到小腿上方,简单活动了下关节,便开始练习跑步。
她给自己制定了一个计划,目标是先跑到5分钟以内,稳定下来后,再逐渐挑战自我,每一次练习尽量比上一次快一秒。
给电子手表设置好计时,程愫就开始慢慢跑起来,一开始她不敢跑太快,因为心脏明显能感受到沉重的负荷,她有些后悔之前没好好锻炼身体,眼下离体测还有一个月,她推测了自己最后能达到的程度,把最终目标定在三分半。
三分半是及格线,第一次程愫对自己的要求是达到及格线就行。
阳光越来越炽热,动作间掀起的那阵凉风完全无济于事,程愫气息开始变粗,身体也越来越热,但她根本不敢停下,也不想停下,人都是有惰性的,她怕自己停下来后面对一个重新的、艰难的开始。
勉强跑下来后,她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程愫看了下表,4分58秒,很勉强。
之后几天,午自习和晚自习下课后,程愫都会去操场练习跑步。姑姑知道这件事后,特地给她做了解暑的绿豆汤,还给她准备了一套换洗的校服让程愫带着。
要知道,大家都是干燥的、清爽的,只有她一人大汗淋漓出现在教室有多么违和。
敏德校服对程愫来说贵得吓人,她这样每天换两身衣服很奢侈,意味着,要让姑姑洗衣服,每天还要至少多洗一套。
程愫对此心里很愧疚,夏天店里本来很忙了,姑姑还要承担多余的工作量,可是程羽从来不会抱怨一句,每次程愫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奔向阳台洗衣服的水池边,然而那里早已挂起两件干干净净的校服,衣摆迎风飘扬。
程愫想帮着程羽收店,清洗各种餐具,程羽却态度坚决,总是赶她。敏德下了晚自习已经9点了,程羽宁愿程愫用这个时间多学一会,或者做点自己的事,也不愿程愫帮着处理店里的杂务。
晚上躺在小床上,后窗边总有路灯的灯光洒落在房间的地面,程愫安静听着程羽在外忙碌的动静,胸腔总会升起一种非生理性的钝痛。这时候程愫就会畅想未来。不知为什么,在她人生前十几年,即使再灰暗,“未来”这个概念在她头脑中始终是光明的、美好的,就像一个穷到不能再穷的穷鬼,知道跌落深渊也不过如此了,于是多得到一点都会无比珍惜,何况是知道自己正在往上走的程愫。
程愫盯着天花板“咯吱咯吱”作响的风扇,为了强迫自己睡着,她脑中开始梳理起一天所学的知识点,每个学科都过一遍,直到那紧绷、亢奋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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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中旬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那天程愫没有去跑步,雨实在大得可怕。
每次打闪,都会把昏暗的天空照得雪亮,紧接着就是闷滚的雷声,班里比较胆小的女孩子在打闪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尖叫,男生则在一旁起哄,大家又笑又闹,把自习巡查的老师都引来了。
课间的时候,不能出去,大部分人都坐在教室闲聊,前桌转过身来,有些闷闷不乐:“今天温校草没来上课。”
唐心妍也注意到了,“可能雨太大了吧,其实我今天也不想来,但我妈正好在家,非得逼着我来学校。”
看着前桌失魂落魄的样子,唐心妍打趣道:“你对校草的动向挺在意啊,都快赶上3班的李丽雅她们了,不如去和她们交流下心得?我可听说李丽雅前几天告白了。”
前桌紧张道:“结果呢?他什么反应?”
唐心妍耸肩摊手,“当然没接受啊,像他那种神仙,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美色打动啊。”
前桌哀叹一声,“李丽雅都没戏,那我更没戏了,唉。第一次和他打招呼,觉得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实际这几个月,和他正面的交流,都不超过三句。”
唐心妍拍拍对方的肩膀,“别灰心,不是你的问题,温校草从初中就这样,独来独往,也就偶尔会和几个男生说话。不过这样也不错啊,大家都没机会,这样想你心里是不是好受一点了?”
她想了想,给出了一个精准评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前桌突然大叫一声,“你提醒我了,我靠,下节语文课,我爱莲说还没背!!”
程愫听着两人的对话,安静地在一边默背着课文,直到唐心妍去接水了,她才装作不经意地往窗边看了一眼。
课桌上,他的个人物品很少,除了这几天发的学习资料,就是各种精致包装的礼物、明信片。
不过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为自己这种举动而感到片刻的不齿,她收回目光,低头继续默背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