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局散的很晚,程愫去洗手间吐过一轮,再用冷水冲过脸,意识总算缓过来了。
她看了下手表,一点,离她做人物专访还有三个小时,回家化个妆换身衣服也就差不多了。
程愫无奈地叹了口气,连轴转也不过如此,她用棉巾擦去洗脸残留的水痕。
经过一个个包间,人都走光了,保洁阿姨在打扫着一场又一场的残局,满桌的残羹,多的是没怎么被动过的菜。
这样一盘菜的价格,顶上班族好几天饭钱。
程愫收回目光,经过808包间时,她特地留意了门牌号。
果不其然,里面一团漆黑,想必是局散的比较早,阿姨早打扫完了。
程愫心里轻嗤着自己的臆想,都是客套话,又何必当真。
而且她原本就不打算麻烦温彦白的,十年未见,高中他们也不大相熟,这次只不过是在洗手间门口偶然遇见而已。
这样想着,她拎着包走出会馆,门口出租车排成了长列,有几个同事聚在附近一起聊天。
见程愫出来,他们笑着寒暄了几句,程愫打过招呼后,就往出租车走去。
这时,路边一辆漆黑的奔驰传来“咔哒”解锁的声音,程愫留意了一眼,接着目光就移不开了。
温彦白从车上下来,站在一棵落满雪的榕树下,冲她招手示意。
“你怎么还在?这么晚了。”程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温彦白平淡交代:“刚送完领导。”
程愫觉得不可思议,她上学时对温彦白的家世有所耳闻,如今他也需要讨好领导吗?
随即程愫为自己的俗人思想感到痛恨,或许人家只是和上级关系好也不一定。
她还在胡思乱想,温彦白道:“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都到这个份上了,程愫不好推脱。也许,她本就怀着一种卑劣的期待。
报了地址,系好安全带,她透过车窗看见那几个同事还没走,降下半个窗户和他们再次打了招呼。
她没有忽略同事眼中闪烁的八卦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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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车内雪松味的香氛,还有他身上小苍兰的香味。除此之外,就剩一片静默。
程愫决定出声说点什么,一开口,脑子里却全是那些圆滑的话术。
无非就是“最近过得怎么样?”“国外风景好不好看?”“这几年发展还顺利吗?”
任凭她私下里再如何掀起惊涛巨浪,见到后也只能维持陌生的礼貌。
说到底,两人即使是同学,却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程愫即使有心探究,对温彦白的了解不过停留在十年前那个戛然而止的盛夏。
只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瑞典留学,读的世界排名前几的医学院。
程愫悄悄地放松呼吸,感受着他车里好闻的味道,余光不动声色拉量着他握方向盘的手、大衣垂下的袖角、闪烁着冷光的腕表。
这么多年习惯了察言观色,程愫却无法从这些细节中判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感触往往是灵敏的,却很难窥探到一个埋得很深的灵魂。
路过一个红绿灯,温彦白倒是看了她一眼,率先打破沉默:“还难受吗?”
程愫没想到他会问这一句,有些怔然,很诚实地回答:“有点。”
她笑着补充:“不过放心,我不会吐你车上的。”
这个玩笑没有得到该有的回应,冷在半空中。温彦白过了一会道:“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程愫默默点头应和,心念一转,既然温彦白在开车,证明他没有喝过酒。
如此一来,越发衬出她的狼狈。
车子掠过城里最繁华的几条街道,随后停在一片老旧的建筑旁边,xx街xxx号院,这是单位附近程愫唯一能租得起的地方,别看这里破,旁边那个小学,也不是人人都能进的。
程愫向温彦白再次道了谢,今晚她说“谢谢”的次数很多,实际上他确实帮了她很多,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关上这扇车门,下次再见又会是几年后呢?程愫站在路灯下,微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说再见,打算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男人没有着急开车离开,他车子随意停在路边,旁边就是“禁止停车”字样。
幸亏是在晚上,交警都下班了。
温彦白下车走过来:“我去买瓶水,你回吧。”
程愫环顾了下四周,只有小超市还亮着灯,她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回报”他帮助的机会,主动道:“我去买吧。”
温彦白没有拒绝,跟着她一块来到小超市。电视剧还在放着,老板娘支着手臂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见他们两人进来,精神了许多。
结账的时候,程愫抢先一步递过了十块钱,温彦白见状,拿着钱包的手一顿。
老板娘笑道:“男朋友刚送你回来啊?”
程愫一愣,刚想说不是男朋友,老板娘道:“这样好,这样安全,经常看你这个点回家,一个女孩子家的多危险。”
程愫笑笑,有些尴尬地看了温彦白一眼。
他没有否认,脸上也一派淡然,想来懒都懒得否认。
离开小卖部,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道:“你经常凌晨才回家?”
他可真够会抓重点的。程愫解释道:“有时会有突发新闻,临时出差什么的。也不是经常,就是我去那买东西,有几次恰好在深夜而已。”
温彦白点点头,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他似乎有点渴,喝了几口矿泉水。想到了什么,又从她手里轻轻抽走她那瓶,拧开瓶盖递给她。
“回吧,早点休息。”
程愫感慨于他细节透露出来的良好教养,转身的那一刻心脏竟有些空。
突然出现,就像他那年突然消失一样。
他没跟任何一个同学告别,当然也包括躲在人群中悄悄注视他的程愫。
温彦白大概率也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一下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今晚这一切都不过是她喝醉了臆想出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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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论坛一则热帖讨论过这样一个话题,“每个人青春中都会有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有一个忘不掉的故事主角”。
程愫曾在这个话题下停留了好久,删删减减,写了很长很长的一篇故事,最终保留在草稿箱里没发出去。
该怎么形容那个04年的夏天呢?最大的感受就是热,又潮又热。
彼时她还在江城上学,出中考成绩那天,姑姑和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程愫是那一届的黑马,从江城下面的一个县级市杀出重围,分数直逼江城市中考状元。
正好那一年全市教育改制,有几所贵族私立开始接收一批成绩拔尖的学生,学费全免,为了响应江城市教育新政策。
那年也是励志文学火遍大街小巷书店的一年,人人都对“寒门贵子”这个逆袭的故事充满了热情。
原本报了江城外国语志愿的程愫,在入学前三天,被初中母校通知,她被江外私立部——敏德高中录取了,那边很看好她,把她从江外本部要了过来。
入学敏德一周,程愫发现窗边最后一排那个座位,一直是空着的。
她一直独来独往,对学校盛传的小道八卦不关注,还是有一天同桌神秘兮兮告诉她,那个座位的主人要“回归”了。
唐心妍用论坛体表达了她激动的心情:“超帅超帅的!偶心脏要受不了滴那种帅!”
敏德是全市最早一批通网的学校,班里同学也几乎人手一台电脑,晚自习下课,总有一批打着“社团活动”幌子的学生,跑去微机室上网。
不过也无所谓,按唐心妍的话说,学校几栋楼都是学生家长捐的,除了正常作息,学校对他们的课外活动都睁一眼闭一只眼。
前桌回头,好奇问道:“比《花样男子》里的F4还要帅吗?”
唐心妍拍拍胸脯:“我就这么说吧,‘敏德花泽类’,不对,他比花泽类都帅!”
程愫翻着书,不时附和着她们。不多时,话题就从帅哥转移到电视剧上,程愫没看过,她除了微机课也没怎么上过网,渐渐就从她们的闲聊中脱离出来。
果然如唐心妍所说,当天下午,教室后门突然被打开,班主任老邱带着一个男生走进来。
他头发留得有点长,挡住了一部分眼睛,很瘦、很高,单手拎着书包,拒绝了老邱让他去讲台做自我介绍的请求,径直走向那个靠窗的座位。
程愫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没看清男生的长相,她也不是很在意,继续埋头于试卷中。
课间,班里跟炸了锅一样,男生女生都跑去跟他打招呼,有比较羞涩的女生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悄悄谈论。
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程愫打完水回到座位,还是没看清男生的长相。
唐心妍送完贺卡,从人群中心满意足地挤出来,“程愫你不去打个招呼吗?他人挺好的,就是有点内向。”
程愫刚想答话,前桌突然激动地扭头。
前桌也去围观过了,俨然成为对方的小迷妹,“我送了他一盒巧克力,他竟然收了,还向我道谢!”
唐心妍:“是吧?我就说他人很有礼貌的。我跟他一个初中的,他上下学都有专人接送,坐的车还是宝马诶。”
她们聊得火热,程愫无奈笑笑,继续做着课本上的课后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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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省去买教辅书的钱,程愫发现了一个好办法,就是去学校图书室借。
下了晚自习,天空有点小雨,程愫用书包顶着头小跑到图书室。
管理员看到后她有些意外,相比于微机室、综合楼社团活动室,来这的学生确实比较少。
程愫对管理员打过招呼,走过一排排书柜,认真挑选着花花绿绿的习题集。
她是在听到不属于到她的书页翻动声之后,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人的。
透过书架的缝隙,她只看见了雪白的校服衬衫,半卷到臂弯的衣袖,修长的手指。
那双手一看就很适合弹钢琴、玩乐器,骨节分明,程愫第一次通过一双手理解到“性感”的含义。
不过她没有进一步窥探的兴趣,那是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程愫很注重捍卫自我领地,她相信别人也是如此。
她很少去尝试融入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