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清栩还没离开的时候,日子照常过着,并没有变化,李父依然骂他白眼狼,时母依然木纳不吭声,两个弟弟依然不跟他搭话,唯一有变化的是,他再也不去周清栩那了。
只是,复习资料那天没拿回来,他真成了一个白眼狼。
书屿每天五点半从客厅那张单人钢丝床睁开眼,在心里默念一声,还剩四十八天。
溪河中学是溪河镇唯一一所中学,初中高中连在一起,学生不多,稍微经济好点的家长都把孩子送到县上去了,溪河中学有一部分学生都是自费上的高中,也就是初中没考上,额外交的钱。
书屿所在的高中部每个年级有六个班级,高二分班后,两个文科班,三个理科班,一个复读班,书屿就在高三理科一班,年级第一,上次县上组织几个学校联考,他在几千个学生中排名第五十一,这在师资力量远不及于其他学校的情况下,这已经是个传奇了。
课间十分钟,书屿趴在座位上刷题,是道物理题,这套卷子是物理老师专门为他找的竞赛题,有些超纲,他先是写了几个等式,开始一步步往下解,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数字,跟天书一样。
前排一个微胖的男孩往后看了几眼,想喊又怕打扰他,当他第十次往后看的时候,书屿扔下笔,用眼神示意,想说啥赶紧说。
肖可这才彻底转过身,看了眼周围的人,压低声音说:“听别人说,周老师要走了。”
书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又想起那套没拿的复习资料,他没手机,不知道周清栩离开时会不会给他送来,还是觉得他没心没肺懒得管他不辞而别。
周清栩不会不辞而别的,他那么好。
这个想法一出来,书屿心一惊,他在利用周清栩的好在对他闹脾气,想通这一点,他耳朵瞬间发热,心里又同时鄙视一个大男人竟然无理取闹。
肖可看他耳朵红了,但脸上漠不关心的样子纠结踌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么。”
“不知道。”他说他在这呆久了,应该是腻了。
书屿没什么朋友,跟同学关系一般,主要是大家都不喜欢这么一个冷冰冰的人,还穷,鞋都烂了一个洞,他还在穿,溪荷中学每人都发有校服,但校服肥大还不透气,学生们都不爱穿,学校在这方面管理的随意,所以,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们都开始攀比起来,谁穿的好看,谁家有钱,谁又买了一个新手机,跟谁走在一起有面儿,就成了一个趋势。但也有女生看上了他那张脸,偶尔递个情书什么的。
肖可是唯一跟他关系稍微好点的同学,所以,他把身子往前凑,更小声的说:“是因为向阳他爸说周清栩喜欢男人。”
书屿猛地抬起头,心跳加快,眉头狠狠簇起问:“向阳他爸是听谁说的。”
他手心开始冒汗,一向冷静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在这个还在用翻盖手机微信还没出来的年代,男人和男人都还是一个小众的词汇,更何况他们这么一个落后的小乡镇上,男人喜欢男人有些老一辈的听都没听过。
书屿心里开始焦躁,总感觉事情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他开始担心周清栩了。
向阳算是周清栩的学生,他爸是开商店的,家里条件很不错,周清栩才开始办兴趣班的时候,向阳就报了名,他不怎么关注周清栩收了几个学生,但向阳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去了。
肖可继续小声说:“向阳他爸上次去县上给向阳买吉他,县上就那么一家乐器店,他爸就提了一句我们镇上的吉他老师,那老板娘当场就发飙,说不卖了,说是周清栩勾引她老公,不要脸,男人喜欢男人,恶心,放在旧社会,是要拉出去枪毙的。”
书屿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终于知道周清栩老师当的好好的,却突然要走,他说呆腻了,他就信了,原来如此。
心里有火又带着酸,憋的他心里发闷,可他本能的为周清栩辩解:“别他妈胡说八道,周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他要是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没对他下手,他长的又不赖。
肖可见他生气也只好应和的说对,他跟周清栩不熟,只知道那个男人长的好看,气质温润,很容易让人亲近起来。
肖可说:“我也觉得周老师不是那样的人,他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怎么可能喜欢男……男人呢,我听说那种人都比较娘,周老师一点都不娘。”
下午的课上的书屿思绪不安,老师讲了什么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事连肖可都知道了,那镇上怕是几乎都晓得了。
谣言如杀人利器,就算没人当着周清栩面说,但背地里一人一口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人。
六点放学的铃声响起,书屿快速收拾好书包试卷,肖可先一步整理好,在座位上等他,平常肖可知道书屿要赶回去做饭,从不跟他一起放学,但今天,显然,肖可还有话给他说。
书屿越发感觉不安起来,但面上还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肖可紧跟他身后,等一直出了校门,学生分散之后,他才说:“你最近还去周老师那吗?”
“不去了”
肖可点点头:“最好别去了,影响不好,人多口杂。”
书屿看着他,肖可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如今说一半留一半,实属不是他的性格。
“你听到了什么?”书屿直接问道。
肖可不敢跟他对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向阳那小子说周清栩对你特别照顾,免费教你吉他,还有时候留你呆到大夜……”
看着书屿越来越黑的脸,他连忙表态:“当然,他就是胡说,你是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么。”
可周清栩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相信自己听到的,书屿冷声道:“我那是在写作业,我家里那德行,能写成吗?”
“是,是,可……”肖可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书屿突然感觉有些无力,浑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抽走了一样,只剩下空壳子,行尸走肉一般,他从没感觉溪河镇的天这么暗沉过,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
书屿知道肖可是为他好,他拍了拍肖可的肩膀,说了声谢谢便往家走。
他想去找周清栩的,但如今这个敏感点,他怕去了给人添乱。
肖可愣在后面,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书屿本就早熟,但他感觉那份过于的早熟太过压抑了。
照常穿过那条狭窄的胡同,回到家,打开门,看到客厅椅子上坐的继父和母亲,奇异的,他竟然没感觉多惊讶,他连书包都没卸,就那么站在他们面前。
时母恍然发现,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清瘦高挑,冷峻帅气,沉默寡言,她记得,五岁以前书屿还是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不管谁逗他,他都会咯咯的笑个不停,自从她带着小书屿改嫁给李父,前两年还好,还总是妈妈,妈妈的喊着,从什么时候呢,哦!从她有了新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开始,妈妈便叫的少了,再以后,确是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了。
如今看着面前站着笔直的大男孩,没来由的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可这愧疚来的快,也走的快,只见李父二话没说扇了书屿一巴掌,常年干活的手有厚厚的老茧,打在书屿脸上刮擦出五道血痕。
“不要脸的东西。”
雨终于下下来了。
“我是短你吃的,还是短你喝的?你咋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李父一脸的嫌弃恶心,听到镇上传出来的那些难听的话,真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他。
书屿耳朵嗡嗡作响,听着李父的怒骂有些失真,他用舌尖顶了顶被扇肿的侧脸,浅棕色的眼眸里溢满寒冰,他低头直视李父问:“哪件不要脸的事儿?”
李父被他冰冷的眼神盯着发怵,他比书屿矮了整整一截儿,像是气势上也矮了一截一样。
李父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有脸问,你整天往周清栩那跑,谁知道你们俩每天……”
“李军!”时母出言阻止了他不堪入耳的话,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但李父转头就把火撒到时母身上。
“你看看你生了个什么玩意,我咋当初娶了你,带个拖油瓶,如今还干出这么恶心的事儿——”
“彭”书屿没等他说完,便一拳头挥了上去,“你是不是个男人,自己挣不了几个钱,就把火全部发泄在自己妻子身上,这么没用,你当初娶媳妇干嘛,要孩子干嘛,我用了你几个钱,我妈没挣钱是吗,我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妈给的,李军,你tm真不是个东西。”
这口气他想出好久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真他妈爽。
书屿力气不小,一拳把李父打的倒退几步,一番不带停顿的指责把时母李父说懵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李父拿起旁边的酒瓶就往书屿身上砸,时母想拦却不敢近身,他见过李父打架的,那是不要命的打法,她不知道该帮谁,一个是自己与她这辈子最恨的人的孩子,一个是她往后余生的依靠,她还有两个儿子,她承认自己懦弱,没尽到当母亲的责任,但她没有选择,她需要这个家,她需要这个男人。
书屿甩下书包躲了过去,他尽量远离时母,他一把抢下酒瓶砸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巨大的声响引来了左邻右舍,纷纷前来拉架,放学回来的李博和李谦挤开人群看到屋里一片混乱的场景都懵了,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孩子,看到李父脸上的淤青,不问缘由的开始帮李父。
“书屿,你tm有病啊,你打爸做什么?”李博拦在两人中间,推了书屿一把。
这时,外面一声暴雷炸响,书屿闭了闭眼睛,心里想着要不让雷把他们全劈了算了,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