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与小掌柜 第3章 第 3 章

花小九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小六姐，你筷子拿反啦。”

一直没做声的木小八，心里松了一口气，将台面上东西收拾干净，端着切好的两盘酱菜，放在桌子中间。

在他看来，不管是因为什么，小六姐和小九姐闹得不愉快，就像是天空总是会刮风下雨一样，她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和好如初。

这个认知是他这么多年悟到的，刚来时，她们两人为了谁的箱子里多放些，谁的箱子少放些，都要讲个明白。

舅舅说，父母在他一岁那年就因为水灾去世了，他跟着舅舅逃荒来到临安，失散后他为了吃饭，在街边乞讨，却根本抢不过那些人，被小六姐捡回来那天，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四年前，临安街道。

木小八被那群人放在墙边，面前放在他一直用的碗，破了一个缺口，里面不脏，从小舅舅就和他说，病从口入，一定要吃的干净。生病吃药太费银子，他们这样的人只能硬抗。

为了避免生病，他从小就学着舅舅将自己收拾干净，包括后面他捡来的这个碗，用之前他还专门去小河边洗了好几遍。

现在却满是食物残渣，他趴在地上，还能看到碗里有前天一个大哥哥放进去一些酱菜，还有一些麸皮的痕迹。

他现在这样根本找不到舅舅，也养活不了自己。

木小八脸色苍白，空洞的眼神，抿着发白的嘴唇，四岁的小孩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了。

阳光透过指缝，他伸出手一缓一缓的将碗拖回，用身上并不合身的衣服擦干净，讨不到饭食，那群人岂会放过他。

他已经不想活了，至少要走的干净。

“小孩，你要不要跟我走？”

清风徐来，眼前是一位大哥哥，他从没见过像这样漂亮的人，有着像糖葫芦一样美丽的眼睛。

他浑身颤抖，像一片枯叶在风中摇曳，嘴里发出呢喃：“走......带我走。”

刚到了广仁堂的那几天，就如同木小七说的，就是小六姐的小跟屁虫。

小六姐？

他是女孩子？

木小八不信，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趁他们还没出门，来到了花小六的房门口，又犹豫的不敢敲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立马跑到墙壁后面躲起来，又伸出头来往那个方向瞧，好在天色蒙蒙亮，他没有被发现。

受前朝影响，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女性可以改嫁，和男性一样可以出门做生意，丧夫不愿改嫁的甚至可以立户当家做主，只是美貌过甚反而不利。只有少数顽固派会哀叹：“阴盛阳衰，国将不国。”

木老头曾和她说：“美貌本是老天爷的恩惠，并没有不好的地方，只是这世道总是有些肮脏之人，看见好的就想伸手去拿，遮住容貌也是为了防这些家伙。”

花小六起床，习惯性的在院子里举石头，这是能保护自己的方法，并且只需要付出坚持和努力就能看到成果的。

她出门常用炭笔将眉毛描黑，用木老头给的一种不知名草药做的汤汁，来改变肤色，最后再穿上一身窄袖便装。

主要是不遮住木老头根本不放她出门，不过易容后，和木小七一起出门贩货，这身打扮倒是方便行走。

因从小就开始背着个大箱子卖货，花小六练出了一身好力气，不了解她的人常常会被她的外形欺骗，因此赶走了许多来捣乱的地痞流氓。

早起，花小六并未梳洗打扮，她未做掩饰的容貌就这样暴露在了木小八的眼前，下一秒，这个好看的姐姐，就举起了一块大石头。

他好像看见一个太阳一晒就能化了的姐姐稳稳当当将装满货物的箱子抬进了房间。

木小七、木小八、花小九、花十一和木十二这些人都是其中之一。

“小九姐做的阳春面越来越好吃了。”花十一吸溜吸溜吃着面条，眼神带着肯定的光芒看向花小九。

“哇！还有蛋。”

“我也有！”

其他几人吃着碗里的面条，没做声，只木小七眼睛滴溜溜的一转，开始耍宝。

“你们还没吃完呢，小七哥早就一口吃完了，根本没吃够！”

手上的筷子故意发出“嗒！嗒！”的声音，作势要夹走他们碗里的蛋。

“好吃的当然要留到最后吃才香呢！”

“小七哥，我们大家一人一个，你吃完了就没有了！”

两小人闹闹腾腾的将阳春面吃的一干二净，连碗底也舔了干净，由着木小八和花小九带回房里洗漱了。

广仁堂占地位置大，他们人少，故而大部分都是处于荒废的状态，他们几人一同住在一个院子里。

刚开始人更少，她和木老头、恒哥儿一人住一个房间，后来人多了，女孩子住一个房，男孩子住一个房。

广仁堂的规矩，男孩女孩有了十四岁，就要自己住一个房间，年满十五，便要有一个大名，自行选择留在堂内还是离开。

今年十一月，恒哥儿本是要给她取个大名，而她已经单独住了一个房间了。

夜风刺骨，故人不在。

花小六点燃火油，明灭的烛光映射在她瓷白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宁静。

广仁堂是大家的家，合该一起想办法才是，拧成一股绳，心才不会散。

小九是最先到，打了声招呼便坐下来，现在大厅内，已经没有桌椅了，好在花小六准备了坐垫，倒不是太过于刺骨。

小七、小八一齐推门进来，小七手上还提着一壶水，拿着两个杯子，另外两个在小八手上。

“你倒是做足了准备。”花小九哭笑不得。

花小六指了指两个坐垫，淡淡道：“是你小七哥的作风，他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你们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小六姐，不管怎么样，我们家的人都要在一起，不能分开。”木小八倔强的抿着嘴角说出自己的想法。

酒楼那边，他本就是因为木爷爷才过去做的伙计，现在木爷爷去世了，他不想去那里看别人眼色。

他想去做木工，将木爷爷的一身本领传承下去。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木小八就心满意足了。

木小七倒是有不一样的想法，除了花小六，他是在广仁堂待的时间最长的人，他也不想将木爷爷的心血拱手让出。

“小六姐，一百两太多了，我们做货郎干十年都挣不到这个数，更别说七天了。”

“不如，我们去找卓猎户，让他带我们进山，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值钱的药材。”

“小九，你呢？有什么想法？”花小六没有直接回答，看向花小九。

花小九咬了咬嘴唇，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去找月妈妈，签死契。

“月妈妈说，进知府，不仅可以拿四十两，每月还能有月银。”

这是短时间内她能拿到最多的银子的办法，虽然对于百两还是远远不够，但若是能和行乐坊的人商量一下，总能拖延些时日吧。

只要有了时间，定能解脱困境。

花小六闭上了眼，避免露出眼底复杂的情绪。

傻小九！

死契，卖身为奴，这一辈子都是奴才。只有主人家愿意放人，或是当朝天子大赦天下，花当初卖身时的三倍银两来赎身。

小九因为早期自身的经历对自己认定的人几乎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若是以后有人利用这点来欺负她，就可叫她萎靡不振、痛苦万分。

“唉。”花小六心里叹息，小九的心结她如何不知，只是她现下也不知怎么才能改一改她的性子。

傻小九！

“不行！”木小七死死捏住茶杯，语气坚决。

高门大户嚣张跋扈，打骂奴才是常有的事，小九性子温润，哪里能去吃这等的苦，受这等的罪。

“你忘了那年冬天来福被活活冻死的事了？”

花小九眼底弥漫出恐惧，她和小七哥去高家给小小姐送头花，这头花用料普通，但做工扎实，样式新颖，小小姐看中的正是这样式。

他们常和来福打交道，知晓他是小小姐的跑腿，可那天，来接待他们的并不是来福。

“小哥，来福出去了吗？怎滴劳烦您来。”木小七递过去五枚铜钱，试探问道。

进了院子，那人不屑的指了指已经看不见人样的来福，白皑皑的雪已经遮满了身，嫉妒爬了他扭曲的脸：“前面跪着的就是，仗着从小伺候小小姐的功劳，老爷容着他自由进出高府，他却倒好，总带些市井之物教坏小小姐，老爷不过罚他跪一天。”

“这就撑不住了，就是个命贱的玩意！”

……

“我不赞同，小九。”一向沉默的木小八也开口了。

“小九，再如何，我们也不会卖了自己的妹妹去换银子。”

说罢，木小八端起花小九面前一动未动的茶水递给她，示意她冷静冷静。

花小六微微点头，露出了一闪而逝的满意。

靠她一个人，没办法阻止这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小九。

偏偏她的初衷是为了广仁堂好，为了大家好，完全没有考虑到她自己，甚至还认为拿到每月月薪可以补贴家用。

为此，她不能对小九太过苛责。

需让十一十二拖住她，给她安排点事做，不然等她把自己卖了，后悔药都没有吃的。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今应该做的便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尽快赚到一百两，莫要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花小六说。

“小七说的是个好办法，但是太过于危险，林子里大多是猎户们为了打猎制作的陷阱，我们虽有所涉猎，却也比不上正经的猎户。”

木小七老成的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腹诽：他就知道！小六姐定不会同意的！

但还是倔强的看着花小六，你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一定会去的！

花小六双眸含笑，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钥匙，语气不疾不徐，听起来十分可靠。

“这串钥匙里有仓库的钥匙，我们明天去仓库里看看，找找有没有遗留的好物件，拿去死当，好歹能换着钱。”

“小八不愿去酒楼，就留在家里，正好打些桌椅，这大厅椅子都没有一把，实在太不像样。”

“十一十二还小，他们两人在家，我不放心，小九也就在家里，看着他们别让他们来打扰你小八哥。”

“小七明天和我去仓库。”

“如何？”

花小六徐徐说完自己的看法，拿起茶杯，不紧不慢的喝完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她不喜喝茶，嫌它麻烦，索性直接喝水。只木老头爱喝茶，家里倒有些杂茶，小七每次烧水，都爱在壶底放茶梗，开水冲泡，有个茶味。

“听你的，小六姐。”小八抬手回道。

“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花小六笑着站起来，伸手将小九拉起来：“小六姐怕雷，小九今晚陪着我，可好？”

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看过来，柔柔的对着她笑，花小九迷迷糊糊的就跟着小六姐回了她的房间。

闪电带着雷鸣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老天爷像是泼水一般，雨水不断的往下落，好在广仁堂是不漏水的，只需要把窗户关好，就不会雨水被吹进来。

夏季炎热多雨，夜里也要注意不能贪凉，花小六扯起被子盖在小九身上，双脚落地，摸黑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

墙面上由火光影影绰绰照出的人影，让人分外心安。她穿着一身白色亵衣，外披一件长布衣走到桌前，点燃了烛火，从之前藏东西的地方拿出书，翻开了第四本。

这一本不同于前面三本，它格外厚，而且很沉，封面上没有写字，整本书都是用布做成的，从侧面看，它更像是一本本小册子组合而成。

花小六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票据，而且是祥瑞钱庄的票据。

之前，家里的银钱有所富余，木老头就会将钱存到祥瑞钱庄去，所以她是认识票据的。

票据上一般会有钱庄名称还有地址，这张票据上就明显的可以看到，祥瑞钱庄，位于临安城。

不过不同于其他票据的是，这上面有一个时间期限。

十一月十九日？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