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 第16章 抚州（三）

楚瞻明走到三平桥头停了步，转过身无奈道：“顾少侠。”

顾明菡拎着他的剑站在离楚瞻明五步远的地方，朝他点了点头。这附近人来人往，顾少侠将嘴巴闭得紧紧的，昂首阔步走到他身边，随后才矜持一问：“小师弟，你上哪儿去？”

楚瞻明微微退后半步，道：“是我挡了路，请顾少侠先行。”

顾明菡杵在原地没动：“左右我与你同路，你先走就是了。”

挑着扁担的货郎被顾明菡挡住，嚷嚷着：“堵着路做什么！”横着肩膀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

桥面不宽，两人一上一下，挡去了将近一半。被货郎一喊，路人纷纷侧目，不清楚大庭广众这是演的哪一出。

顾明菡坦然受之，他一身窄袖素衣，手提长剑，端着一派高人风范。楚瞻明不如他脸皮厚，挨不住四周好奇打量的视线，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桥去。

他不欲与顾明菡多费唇舌，只管闷头走路。行至粮店门前时，四周人少了。前头两个青年搀了位跛脚老翁，正慢慢走过来。老翁手中紧紧捏着一只药包，嘴里不住地念着：“道长慈悲，无量福寿，无量福寿！”

楚瞻明于是向前望了一眼，看见昨日那胖乎乎的小道童正指挥其他几个孩子将道观门前支起的摊子收拾干净。

此时顾明菡走到楚瞻明身边，问他：“小师弟，你要去仁心观？”

楚瞻明收回视线，可是仍不看他，只看向粮店门前脱线的幌子，语气疏远道：“我与顾少侠并无同门之谊，如此称呼，恐怕不妥。”

顾明菡见他不喜，反而起了兴致，笑嘻嘻地靠上前说：“有什么不妥。我同和微道长不打不相识，简直如同亲兄弟一般。我顾明菡虽不是十分人物，可也并非无名之徒，给我当半个师弟难道辱没你了不成？你这小道士如此古板，年纪不大，怎么一副老头儿做派。”

楚瞻明不如他健壮，尽管底盘扎实，还是被他撞得挪了步子。他将嘴巴抿得紧紧的，脑门上的两根碎发不服管束，同他这人的脾气一般直愣愣地朝天翘着。

顾明菡觉得有趣。这一趟真是走值了，前有庄三，后有和微这小师弟，可比被关在上京城顾府里头成天演端方公子有意思得多。

三茅观师兄弟二人，和微性子淡，可是襟怀磊落，若是不愿与人交往，便是一眼也不会多看。当年和微年少气盛，张狂却不惹人烦，一剑挫平了顾明菡的锐气，惹得他惦记多年，倒像是心思暗许一般。

眼前这和颐总是笑脸待人，礼貌有加，可是一旦有人显露亲近之意，他当即便要退避三尺。若说谁能叫他变一变颜色，好似只有说起那庄三公子。

顾明菡心思电转，肚子里的话一刻也憋不住，问道：“你是来那找庄三的，他是你什么人？莫同我说你两个是兄弟，一个姓庄一个姓楚，做的哪门子兄弟？”

楚瞻明果然躲了他眼神，被他一迭声问住，脸色一阵阴一阵晴。楚瞻明说：“他家长辈有恩于我。”

“没劲。”顾明菡不喜欢他答的话，转头又问，“庄公子还邀我到他府上小住，你快说说，他家在哪边儿？离你们清凉山近不近？”

楚瞻明微微皱眉，他不想答，可是也不愿说瞎话骗他，于是挑拣着说：“三公子府上离清凉山骑马不过半个时辰。”

顾明菡当即笑开了：“那便是在越州城里头了。越州城里姓庄的统共那么几家，你这位庄公子，莫不是先武威将军庄恒庄大人之后吧。”

楚瞻明被他捉住尾巴，原地一僵。下一瞬间，顾明菡的手已按在他腕上：“说错就说错了，真要在此处跟我比划比划？”

玄同出鞘半寸，被他生生按了回去。

顾明菡得意洋洋，松开他去，不老实的手又去揪粮铺外头四方形的幌子。他说：“届时少不得上山拜访一番，还望和颐道长不计前嫌，替顾某人引荐则个。”

楚瞻明被他好一番戏弄，再好的脾气都结了冰，冷着脸说：“顾少侠只管递了帖子过来。”随后便再也不肯开口，任凭顾明菡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进了仁心观，他也目不斜视，只看着眼前要走的路。

门前小道童两两扛起木板桌，叠放门后。

楚瞻明二人走过三清殿，正要经过药堂时，忽然被人喊住。

“道友！”

楚瞻明循声抬头，只见灵云道士挽着裤脚，正在墙根底下冲洗码了一地的研钵与药杵。

灵云道士只瞧见楚瞻明脚步匆忙，此时那边一停步，他才注意到一旁还跟着个轻飘飘的人影。

这人身量高，穿的素净衣裳十分眼熟，手上那柄带鞘长剑更是眼熟。

灵云道士眯眼辨认，然后双眼圆睁，呀地一叫：“你！你不是……！”

楚瞻明只觉得耳旁似有金石之音碰响，下意识反手横出用剑鞘一挡，电光火石间，正好将飞花剑架在肩头。

这一手既快又准，连力道都寸。顾明菡眼睛一亮，在他身边一笑：“小师弟，你果然不错。”

灵云早在他们刚闹出动静的时候就已躲到廊下柱子后头，只探出半张脸来张望。他可怜兮兮地说：“这位居士，贫道与你不过一面之缘，何必上门喊打喊杀？”

顾明菡握着剑，一面同楚瞻明僵持着，一面扬声道：“我不找你，我要找黎行早算账。”他疑心黎行早就躲在附近偷听，很是戒备。

灵云道士又探出半截身子：“姑奶奶当日将我扔在城门外头自个儿走了，我也不晓得她去了哪里。”

他苦着脸说：“道友怎的把这煞星带来了，上回半路遇见，和我那姑奶奶大打出手，险些将山头铲平。”

“黎行早抢我东西还抢出理来了？”顾明菡笑容里带出几分咬牙切齿。

灵云道士虽然怕他，嘴皮子依旧利索：“居士这话不对。那东西天生地养，既不是居士你的，也不是道士我的。”

飞花剑又向前进了一寸。“嘿，你这道士。”顾明菡被他两句话挑起了火气，一双锐目里视线钉子似的扎在他身上，“那山头本来就是我的，你们祖孙俩在我山头上撒野，抢了东西就跑，现在装起好人来了？”

灵云到底理亏，被他呛得没话了，哭丧着脸朝楚瞻明求救：“道友救我。”

楚瞻明听到此处已收了力气。待到飞花剑不情不愿从他背后离开，他将剑鞘重新背好。

在场二人以为他要主持公道，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灵云道友，”只见他一揖，又听他问道，“道友归来前可曾遇见过一行三人，两个会武的带着一位年轻公子？”

楚瞻明对他两个的公道毫无兴趣，心里只想着，若是当初那小兵所言非虚，他在半道上遇见的道士便是灵云。

灵云虽然疑惑，还是认真回想一番。他将**的双手在袍子上一擦，一拍水缸，道：“是遇见过这么三人，那小公子嘴甜，哄得姑奶奶开心，她便想英雄救美，将他讨了来，可那二人不肯。姑奶奶已下了点灯函，不好在台下就将人打死，只好放他们走了。”

与他所料相差不远。楚瞻明点了头，道了句：“多谢。”随后毫不留恋，竟是转身要走。

顾明菡一挑眉，手臂一伸挡了他的路：“你上哪儿去？”

楚瞻明绕开他的胳膊：“回房收拾行李。”他原本就是来做这个的，被这二人一阵耽搁罢了。

顾明菡愣了一愣，问：“你这就走了？”

灵云道士不敢独自应付顾明菡，先前还有两分假作紧张，这会子真有些慌了：“道友，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顾明菡笑着看了他一眼。“你这道士少污蔑人，我可没打算在道门清净地见血。”他眼刀厉害，语调却温和。

楚瞻明站在一旁，先是问顾明菡：“他抢了你什么东西？”

顾明菡摇摇头：“我不能说。”

楚瞻明再问灵云：“若真是他的东西，你还了他就是。”

灵云一双眉毛拧成了麻花，连眼皮都耷拉了下去。他小声说：“东西已被姑奶奶捎走了，贫道还不了啊！”

楚瞻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得不叹气：“二位慢聊，恕在下无能为力。”他今日仍是道士打扮，于是双手抱拳微微一躬身。

灵云见他真要走了，着急道：“道友等等我！”当下顾不上鞋袜，赤脚踩到石板地上。

可他刚跑出两步，脚下便仓皇顿住。那柄木鞘长剑这回无人来挡，直直抵在他喉咙跟前。剑上锋锐之气几乎透出剑鞘将他扎个对穿，灵云屏住呼吸的同时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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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瞻明轻装简行，只挎了只小包袱。他牵着马走到门前，只见顾明菡亲亲热热地搂着垂头丧气的灵云道士。

看见他过来，顾明菡邀功一般将灵云推过去，喜气洋洋道：“灵云道长好心，怕我们一路危险，万一受伤。明日要随我们一道上路呢！”

灵云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身上藏的大小药瓶在衣襟里头叮铃哐啷响。

他勉强一笑：“和颐道友，万望照拂。”

小分队一号正式上路[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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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抚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