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命案现场的勘察后,杨黎提议去她租借的楼下看一看渗血的天花板,对此,柳琉没有意见。
一层的距离他们选择步行下楼。等小宋与贺庸的间隙,杨黎突然开口:“如果觉得有用,费用我来出。”
蓦地一愣,转念反应过来后,柳琉笑了。
唇角抿成了直线,他似乎还有话要说,在察觉有人朝这正走来选择了沉默。
一行四人跟在柳琉身后来到下一层,打开门,扑面的冷气冻得四人皆是一哆嗦。
“为什么不干脆开窗,还能让味道散掉些?”小宋抓住衣领,四月的天气外面风和日丽,虽然还有些春寒料峭但也好过16度的制冷效果。
贺庸也在瞧那呼呼直吹的挂壁空调,瑟缩下脖子:“要不先关了吧?”
谁知柳琉还没解释,杨黎先一步拿起遥控器,“除了白浩其他人来看过吗?”一边指着客厅上方,一边按着遥控。
血迹很淡,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楼上漏水,透了一片天花板的那种。也没有想象中的触目惊心,但仍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漂白剂味道。
看着空调面板上闪亮的16飞快变成了26,柳琉揉了揉鼻子:“还有接警的警察。”不过不是现场,无须封锁,她就关上了门,顺便调低了空调温度。
搁下遥控器,杨黎瞥了眼紧闭的卧室门,“其他地方没问题?”
发生命案的是702室,她借住在六楼602室。馨桦小区的楼都是十八层,就算有尸体的碎块被冲入下水道也不会在六楼停留。这样想着,柳琉随口回道:“嗯,应该没问题。”
“还是再检查一遍吧,主要是天花板,厨房、洗手间、卧室。”说话间,杨黎已挽起袖子,开始清理桌上的餐具。
“明白。”贺庸打开勘察箱拿出了紫光灯,随时准备着爬上桌子,“宋秦,扶着点。”
“好嘞。”小宋一本正经地扶住那张不稳的简陋餐桌。
柳琉这才恍然,他们是认真的,唇瓣动了动:“不用了……”
“还有阳台外面。”
听到杨黎这句话,她将“吧”字咽了回去,然后小跑向卧室,“等等,我先收拾一下。”
瞧她跟逃命似的,贺庸晃了晃手里的紫光灯:“真要帮忙该给人家弄罐涂料来。”话语中透着玩笑。
“渗进楼板了,就算重新刷一遍没个把月也散不去。”像是听不懂他言下之意,杨黎一本正经地说道,“而且,只是混合了消毒水,血液能渗透这么厚的楼板吗?”
贺庸神色一凛:“不能。”
与此同时,卧室的门重新打开,柳琉有些气喘地扶着门框:“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贺庸抬了抬眉毛,与小宋一同望向杨黎,等他开口,不期然对上一脸公式化的表情。
“走吧。”
三人才来到门口,小宋忽然笑了起来:“柳顾问,您这房间有什么可收拾的?”
因为她方才急匆匆地模样,他们以为会看见一个乱糟糟的房间,没想到入眼的除了靠墙三个叠放整齐的大号纸板箱、一个24寸行李箱,就只剩窗下那张布艺沙发。
干净得令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
柳琉也不解释,呵呵一笑让开了道。唯独杨黎擦肩而过时轻轻叹了声:“这算懒出了新境界吗?”
她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低低回了句:“闭嘴。”
不过也因为没有可以踩踏的家具,在贺庸察看了一圈天花板后,仍从客厅挪来那张摇晃的餐桌。
在重复检查了四个角落后,贺庸有了结论:“嫌疑人清洗了整个地板。”
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他们看见靠门一侧的墙壁顶角线边缘处有不明显的印记,是水渗入墙缝慢慢流下的痕迹。
大量的水,足以在短时间内渗透楼板。
“却只用了一小部分漂白剂?”
贺庸话音未落,柳琉抬眼朝他望去:“一小部分?”
“嗯,1.25升的瓶子,发现时里面还有三分之二。”剩余的消毒液已被取证带走,贺庸空手比划了一下大小,“基于现场味道没有那么刺鼻,以及,渗水的情况。”
贺庸注意到她皱了下眉,“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
“嗯,”柳琉点头,随即又摇头,“也许是我想多了。”
杨黎似乎明白她的意思,接口道:“的确不符合常理,但是不是想多了,先回队里再说。”
“我也要去?”柳琉有点意外。
杨黎不置可否,环顾了一圈,落在犹豫的脸上,“除非你有更好的去处。”
“打个商量,”突发情况,她当然没有去处,但要这么去给他们“打白工”她也没那么甘愿,所以,“借你们的宿舍住一周,唔,作为报酬?”
“宿舍啊,好像都满了,”小宋挠了挠鬓角,瞥了眼客厅上方的天花板,带着同情,“要不宾馆、酒店,或者找个招待所,忙完案子我们帮你一起找房子?”
柳琉呵呵一笑:“没钱了。”就算有,她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她不崇高,没有光辉理想,所有的一切开支都需要钱,而刑警队是不可能有多余的钱给她的。既然自己一时无法找到住处,也不想动用仅剩的存款……柳琉诚恳地望着杨黎,希望他最好答应。
“我借你,90平两室一厅,带阳光房,独立卫浴,”对上她愕然的目光,杨黎露出真诚的微笑,“不要钱,想住多久住多久,如何?”
愕然逐渐退去,柳琉终于了然地颔首:“目前水电煤也付不起,房东可介意?”
“不介意。”
她愉快地拍手:“成交。”
“慢着,我有条件。”
柳琉一撇嘴:“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
故作无视贺庸要笑不笑的眼神,杨黎沉声道:“先把案子破了。”
幽幽地一声无奈叹息后,“立马找到凶手这个本事我可没,不过,”她朝他们招招手,转身走向阳台,打开窗户,“被害人失踪的头颅,大概可以告诉你们在哪。”
顺着她指的位置,是一间白色瓷砖贴面的小房子。
“垃圾箱?”小宋不以为意,“不可能,如果在那早找到了。”
贺庸同意:“发现没有头颅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一队兄弟下去找了,垃圾箱是主要查找的地方,不会遗漏。”
搭在窗沿的手无意识地敲打着铝合金窗框,柳琉望着楼下忙碌的深色身影,缓缓开口:“干垃圾,还是,湿垃圾?”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思忖着什么。
直到,“猪大骨属于干垃圾。”杨黎拿起了手机,迅速按下一串号码后,“找实施干湿分类的垃圾箱。”
“骨肉会被分离,不一定分得很细致,嫌疑人刀工一般,”对上杨黎若有所思的眼神,她扯了扯嘴角,“或许还能找到被丢弃的其余部分。”
“听见了?”电话那边似乎说了什么,杨黎一顿,“对,找碎肉,和大骨。”
柳琉看见楼下有个警察接通了手机,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是纪嘉树。
挂断电话,不等他指示,贺庸提起勘察箱随同小宋迅速往门外走去。柳琉看了一眼墙边的行李箱,跟了上去。
“怎么会想到垃圾分类?”杨黎来到她身侧。
“尸块摆放的样子,干净的卧室,大量的清水,一小部分漂白剂,”她语速飞快,锁门的动作流畅,“规矩、整齐,遵守配比,不是强迫症,是习惯,从小养成的。垃圾分类,也是习惯。当然,仅对于这件案子的嫌疑人而言。”
“习惯?”杨黎疑惑地侧目,“什么样的习惯能在杀人分尸后有条不紊地清洁地板,整理房间,甚至保证卧室的地毯不沾上一点血迹,然后再,垃圾分类?”
“垃圾分类每个城市施行的力度不等,崀州刚开始没多久,最近居委会在大力宣传,有时还派人看着。至于不沾上血迹?”回答着他的问题,柳琉一边按下电梯按钮,“一听这话就知道你不常做家务,哪怕是最专业的清洁……”
“地毯是新的。”盯着微张的嘴慢慢地闭上,杨黎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抱歉,可能表达的意思不对让你产生了误解,但我不瞎。”
光亮的电梯门照映出一张无趣的脸,他抿了下唇:“不过,不常做家务这点是对的。”
到达一楼时,纪嘉树已经等在那,迫不及待向杨黎汇报。
“找到了疑似人体组织,不过还需要等法医鉴定。但是没有找到沾血的衣物。”
“也许,洗了。”轻轻地插了一句,柳琉越过他们朝警车走去。
***
宣彩文,23岁,淮州人,一年前大学毕业来到崀州,入职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能如此及时且迅速得到被害人的信息归功于没有被丢弃的双手,十指指纹在数据库中找到了相对应的匹配。
“被害人曾有过行政拘留,寻衅滋事。”小宋看了看时间:“恺哥这会应该快到淮州了。”
通知家属辨认尸体是件残忍的事,佟恺亲自跑一趟同时也为了确认被害人的生活环境,以及父母的社会关系。
“这是房东信息,”指了指杨黎手中的一页纸,小宋继续说道,“邵可佳,35岁,现在在隔壁做笔录。”
杨黎微微皱眉:“房产证上是两个人的名字,邱明军是谁?”
“她的丈夫。我们联系邵可佳时,她说房子是她借出去的,她丈夫不知情。”似有无奈地耸肩,小宋叹了口气,“她希望我们能对她丈夫和婆家那边保密,因为这套房是结婚时候买的,现在出了人命案,担心被他们知道,唔,责怪。”
“所以没有通知她丈夫?”杨黎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
“没有。”小宋僵硬着脖颈点头,不过又马上解释道,“邱明军一个月前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腿,有医疗证明,派出所的同志也上门看过,证实他如今还躺在床上,所以……就没通知。”
顺便排除了邱明军的嫌疑。杨黎明白他话里意思,脸色稍霁,但仍板着,“被害人公司那边问过了么?”
偷偷抹去鬓角的汗,小宋正襟危坐:“公司人事说宣彩文请了一周的假,请假理由是回老家。”
“哪天开始请的?”
小宋咽了口口水:“昨天。”
冷峻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大气不敢喘的面上,“你是怎么问对方的?”
“我说我是宣彩文的朋友,手机联系不上才打公司电话问问她在不在,”关于这点,小宋自信找的借口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前台转了人事,原话说的是,宣彩文昨天早上发了个消息给他们部门主管,只说家中有事要赶回去,请一周假。”
杨黎看着他,一眨不眨,直看得他心里发毛。忽然起身,“让纪嘉树做完笔录送那个房东回去,找个借口见一面她的丈夫。你……”
“是,队长。”
瞧着他紧张的模样,杨黎终缓和了口吻:“……你跟我去趟被害人的公司。还有,以后不用做简报,照实说就是……”
“好的,队长。”拔高的嗓门透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简报不是那样做的,等学会抓重点再做。”无视垮下的嘴角,杨黎望向从坐下就未曾开口的某人,“你要一起吗?”
他在征询她的同意。柳琉没什么犹豫就点头了,只是才走出会议室——
“等一下,”顾局从走廊的另一头迎面而来,“刚接到报警,有人要跳楼,消防已经赶去。”
三人不解地注视着他。
“接警的同事说,跳楼的女人声称自己,杀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