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夫 第1章 山桃

第一章

赵山桃守寡，刚好一年。

赵山桃二十岁的时候，是镇上有名的俊俏人儿。

山桃常常拎着木桶去河边洗衣服，后头就会跟着“长尾巴”。

泥猴一样的小孩子最喜欢看漂亮的人，嘻嘻哈哈地，在后头叫“山桃哥”、山桃哥”。男孩子争先恐后地想帮山桃拎木桶，女孩子们手里抓着好几把白瓣黄心的花，要送给山桃。

即使要走泛起烟尘的石子路，脚跟泛红，也因为有小孩子的陪伴，山桃翘起嘴角，跟白桃花一样好看。

赵山桃不许小孩子跟去水边，于是哄他们道：“都回家看书去，明天山桃哥烤鱼，猜猜谁来吃呢？”

小孩纷纷举手，争先抢后。

“我！”

“我要吃！”

“我也要！”

扎了四根小辨的女孩两手空空，看着同伴手里的野花，有些难为情。她也想送什么给漂亮的山桃哥哥。

小胖手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带白霜的野果。她跑到山桃旁边，闻到茉莉花的香气。

“哥哥，吃果！”

山桃眉眼弯弯，接了过去。

“衣服什么时候划烂的？”小女孩的下衣摆裂了个口子。

山桃放下手里的物件，掏出针线包，一针一针地缝好。

“我知道！小花最喜欢爬树了，像猴子，肯定是树枝划烂的！”

“对对对，她爬树很厉害的！”

小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

小花的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以后爬树小心点喔。”山桃叮嘱道。

女孩子点了点头，衣服的裂口被缝合得很好，小孩子都惊叹山桃的好手艺。

“小花，你怎么不听妈妈话，什么人，你都敢靠近了！”拎着木桶的妇女气急败坏地扯开山桃面前的女孩，厌恶地扫了几眼山桃。

“我只是在帮她补衣服。”山桃眼里没有什么笑意。

妇女挑起眉毛，大嗓门地叫道：“别把什么晦气带给孩子就好了。装什么善人呢。你，马上跟我回家，家里那么多花生没有拔，倒围着不三不四的人打转。你们还不都回家去，特别是二驴、三羊，小心我回去跟你们家里人说！”

赵山桃沉默地收好针线盒，睫毛像蝴蝶的翅，一颤一颤，半蹲着跟小孩说：“都回家看书去吧。”

小孩们不服，却也怕家里人的苛责，往赵山桃怀里塞了野花、野果、草编的蚂蚱，往芒果树林里跑，还不忘朝花大婶扮鬼脸。

河边碧水晃荡，山桃脱下鞋，放在天然的石阶上。他仿佛忘了刚才不愉快地插曲，只是坐在水边，搓衣服。

不远处。有个高大的身影迎着橘红色的夕阳，背上是半人高的稻草块。

赵山桃望着那景那影，有些酸，他也不矮，但太纤细太白。村里的人都说他不是干活的命，是享福的命。

他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

所以，他也想变得更强壮，有更多的气力干活，或许就不会被人看低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听到近处有人叫。

“哎呀。”

然后是巨大如滚石的稻草块跌下，叠成了几人高的草房子。

赵山桃连忙放下手中的木桶，飞快地跑去，脚下的鞋子飞脱了一半。

他咬着牙推开最上层的稻草块，下层的稻草块仿佛脱离了重力，自动“浮”了上来。

高大的身躯升起，那人用头顶着，赵山桃看不清脸，仿佛被吓到一般，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你……没事吧？”山桃结结巴巴地说。

稻草块犹如一个方形的球，被男人往后一扔。

“没事。多亏你帮我。”男人脸上有很诚挚的感谢，还有尴尬，“堆草垛没堆好，我不常堆这儿，所以……”

那人茂密的头发上插了两三根稻草，面色尴尬，裸了半身，腹肌块块分明。

“谢谢你了，小兄弟。”

赵山桃想快一点回家，说了声“那我走了哦”，就提桶快走。

男人很快被抛在后面。

山桃酸了，从小时候起，他就希望自己长得壮实些。可惜事与愿违。

山桃的眼前是草是木，路上散落几根稻草细杆，男人的脸如一幅画，定在山桃的心里。

不要再想了。山桃叮嘱自己。

哎。如果是空有气力，山桃还不至于太酸，如果是再加上那一张不错的面皮，山桃真心觉得老天真不公平。

“山桃，我这里有几件衣服还需要缝补，就这儿，还有那儿，不知道怎么就开线了。”李大婶怀里抱了几件单衣，立在门口。

赵山桃接过衣服，看了看，说道：“那到时候补好了，我再送到你家去。”

李大婶掏了三角钱，递给山桃，说道：“今晚我们家来客人，桃儿，你也过来聚一聚吧。”

山桃抱着衣服，有些纠结，眉头微皱：“我…我……”

“主要是这几天，我家要修一修蚕房，后面的空地呢，再新起个鸡舍。敲敲打打的，都是邻居，也怕太吵。这段饭就先赔礼。就这么说定了，今晚有白花菜饺子。”李大婶挤了挤眼。

“那好。”山桃点点头。

宽敞的屋子里，桌上摆了四碗米饭，一大盆饺子，野香菇炖鸡肉。李大婶和李大叔站起身来，招招手，让山桃坐下。

“你？”李大叔旁边的高个儿忽然说道。

山桃微讶，居然是下午搬稻草垛的人。

李大婶盛了一大碗饺子，放在山桃跟前，说道：“怎么？你们哥两个认识？”

山桃摇摇头，用勺子舀了饺子，咬了一小口。

高个儿说道：“下午搬草垛的时候，小兄弟帮了我一把。”

“原来是这样。”李大叔喝了口米酒。

“桃儿，这是空侯，我侄子。这不是要把屋子修理修理嘛，叫他来帮忙。你们哥两个也认认。也是有缘，还没等我介绍呢，你们倒先见过面了。”

“上次马大嫂给你介绍的翠华，你看中不？她看中你了。”李大叔对着李空侯说道。

李空侯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人挺好，就是我配不上。”

李大叔酌了口酒，摇摇头，笑道：“你小子。”

山桃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两人目光撞了满怀。

男人目如龙凤，他给山桃递了个小碗。碗里装满了野桑葚，又长又爆满，紫得发黑。

“下午摘了半筐，原想着给你分一半，但好像你有急事，走得快。没来得及给你。”

山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帮不上什么忙了，就赶着回家喂鸡了。”

桑葚在嘴里爆出汁水，酸酸甜甜，十分开胃。

“山桃，你缝衣服的手艺真好。马大嫂前天托我问你，能不能帮忙改一改她的花衬衣。我想都没想，就替你接下了。衣服放在我这儿，下午又忘了拿给你。你看，能改吗？”

山桃两腮鼓起来，连嚼带咽，用手挡住嘴，说道：“待会我看看，马大嫂说收多少腰身了吗？应该能改的。”

“收半个食指。还有，家里的空屋拿来放蚕了，我想着，能不能让空侯先住在你那？要不然，白天干活，晚上打地铺怪累的。”李大婶说道。

“可以是可以，就是我那里也没收拾好，屋没这里的宽敞。”

山桃一时找不到婉拒的言语，只能绕了一个弯说话。毕竟李大婶帮了他很多，但让外来人住他家，他有些不情愿。

李大婶更开心了，说道：“那敢情好，空侯就是粗糙人，有块地躺就行了。”

米酒在李空侯的嗓子里发热，李空侯听到这话，被呛了一口，还真是他的亲嫂子能说来的话。

清冷的月光铺满了地，比赵山桃高出两个头的李空坪跟在他后头，一起回了小竹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