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整个北半球都在万物复苏。
页西市自然不遑多让,毕竟它的自然环境质量之高在全国都闻名遐迩。
近期到页西组团开展自然教育的camp不少,观花,观叶,观虫,观蝶,观鸟……
观什么的都有,但是这一切都和在本地一直居住着的季安无关,他一个五岁小孩在山区的生活已经够自然了。
而且他对教育就没有多少理解,他唯一的监护人也是,这种所谓的高端教育,自然教育,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认可。
假设他们知道自然教育怎么一回事那他们的反应,应该是,还不如去捡垃圾来得实际。
小季安只知道近来时不时会遇到生人,一小堆大人带着一小堆孩子,小孩子有比他大的,有比他小的,和他同龄的更加不少。
不管看起来都和他年龄相差多少。
乍一看都不是会和他做朋友的,虽然他不会人情世故,可他这一两年来察言观色学会了不少,远远看着他们的衣着神态,他就从来没靠上去过,即使他想要一个朋友,就像动画里,罗斯总有一个陪伴在身边的波比。
爷爷今天要拿些自己做的竹篾笼子、篮子、托盘、手提包……上去售卖,他也想跟着去,因为他想赚点自己的钱,他想要一个小熊猫书包。
可是他钱还没赚到,就受伤了,因为他拿竹篾递给爷爷的时候将自己的手划伤了。
血珠沁出来的时候他熟练地将自己的小手指塞进嘴里,吮干上面的血迹,可这一次好像割得有点深,吮完没一会伤口上又慢慢变得血红。
“爷爷。”他将手伸了出去。
做这一行被割破手是常有的事,季长林时常带着止血贴,沟壑纵横的双手给小孩简单包扎了伤口,血止住了,“去别处玩,不要玩竹片。”
小孩子被误解也不知道反驳,反而笑嘻嘻冲了出去。
他可以去摘花了!花也能卖钱的。
页西生态环境真的很好,青草地上,绿荫树下,阵阵虫鸣鸟叫。
小季安垫着脚,伸长手,手上拿着一根磨得光滑油润的竹枝敲打高到他前胸的大狗尾巴草,他害怕蛇,可他又想要草丛里一株开得旺盛的粉色杜鹃。
这里以前是个花卉种植园区,虽然大棚撤去很久了,但是很多人工种植的多年生植物还是留了下来。
营地内的方旭看着兀自进入场地,拿着一条笔直的长棍子去钩花的小孩,他面无表情地看完全程,明明觉得小孩蠢到没边,面上却没有显露一点。
“宝宝。”方旭的妈妈,这次活动的赞助方。
林挽月摸了摸自己孩子的头,她想让自己的孩子专注一点。
可孩子还是不理会她,连哼一句都不给,她的主动让孩子又转了个方向,就是不看前方正在有条不紊介绍手中昆虫的学者。
林挽月叹了一口气,只能自己记牢,万一方旭回去后又感兴趣了,祈祷自己能答上一两句,要是答不上来这小脸能鼓多几天。
活动结束得很早,毕竟以孩子为中心的活动,下午两点就他们坐上了回程的小巴车。
车开出了蜿蜒的山路,来到半山腰一个坪地上借场地转弯。
近几年来,来这里活动,旅游的多了,当地建了个小小的休息和供给点,和高速服务区差不多的性质,只是没有那么规范,那么全面。
季安和他的爷爷就坐在场地的旁边,他们面前摆了一排竹篾制品和一堆季安忙活了好久的鲜花。
每过去一辆车,他就眼巴巴盯着,他希望车车能看见他然后停下来,这样里面的人就能下来,就能看到爷爷那里摆着的篮子们,也能看到自己的花。
可惜没有人看到,他一朵花都没有卖出去。
这辆车出来他看得紧紧,抿着嘴,皱着小眉毛,如果眼神能有能量,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已经将车逼停。
车又要开走了,他眨了眨眼,确认那车是一点都不想停下来,他蠕动了一下嘴角,朝爷爷怀里挪动过去。
季长林枯老粗糙还被竹液净透得发黑的手拍了拍钻进自己怀里的小孩,“怎么了?”他不是个敏感的人,粗糙了一辈子的农民感受不到小孩细腻的心思,以及脆弱容易受伤的内心。
只是相处久了他知道小孩这个动作是想哭了。
季安摇摇头,嘴唇无意识抿紧,他倔着小嘴看着地上的小托盘,一只蚂蚁在光滑的竹面掉落,又重新爬起。
季安也跟着蚂蚁慢慢地倔犟抬头。
抬头眨眼的瞬间,他迅速挣脱了爷爷的怀抱,抓起地上的花就冲了出去。
因为抓得着急,小手又太小,好几枝花被留在了地上。
一个刚出炉的软糯的小年糕,点缀着璀璨花色弹跳起步,而后勇敢开跑。
后面传来一连串的,“慢点,慢点。”
季安听不见,他刚刚看到车上有两个小女孩指着他在说话,于是他正在全神贯注地跑。
可是他追到车旁,并高举手中的花,车却没有停下来。
于是他一直跟着跑,直到拐弯处,车屁股都没了。
他本来追上了的,又被车跑赢了。
季安停了下来,瘪了嘴,最后擦了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忍住。
转身就跳进了一旁的泥泞小路。
这座山的乔木生长得不密集,稀疏地装饰着漫山遍野的草地,和杂乱的灌木。
小男孩迎着春风,跳上一块裸露出来的岩石,石头旁一枝斜坠下来的香樟树叶抚过他毛茸茸的发顶,脑袋顶上的旋被打乱了方向。
他动作熟练地跳下来的时候一株巨大的狗尾巴草擦过他脖颈,有点痒,但他没空挠挠。
几近垂直的绿草斜坡上他捡起一片巨大的橡皮树叶反过来,光滑的叶面朝着草地垫坐了下去,单手抓着叶柄,双脚向后一蹬,高举手中鲜花,试图借力超速。
雨后湿滑柔软的积水草地成了他的滑滑梯,他很熟练,时不时脱手叶柄,去够一旁的抓地草,借着扎根深厚的小草转换方向,控制速度。
这是山区小孩一项危险又极其受欢迎的游戏。
洗到薄得不行的牛仔裤被加速的风吹得鼓起,他细瘦的双腿突然变得肥大。
快到了,搭在叶片上的脚放了下来,脚动刹车。
脚付出了代价,全是泥水。
他站起来继续跑,跑的时候他都没看见裸露出来的小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了几条红横。
他跑得飞快,快过春风,他甚至没空害怕所有的虫和蛇。
最后推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挡在了小路出口的金线蕨,唰唰一阵响。
而后啪嗒一声,湿鞋子在干爽马路上留下两个不稳的脚印,他跳到了路面上。
季安看着路面上没有泥块,那辆车去了那里,那里的路脏脏的很多烂泥。
但是现在的路面还很干净于是他抱着被他保护很好的花在路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们肯定是想买他的花,等一下他就能卖出去了。
为了一个文具盒努力奔跑的季安完全不知道,其实没人想买他的花。
小女孩只是正在争执,“老师,你说那是不是狗牙花,不是栀子花,它有很多褶皱,叶子也不一样。”
“不是,没有褶皱!”
……
两个小女孩一直在争执,车内吵吵闹闹,被叫老师的两个植物学学者两个头四个大。
几个人都没有看到那朵花,根本无法做判官。
她们的家长也试图安抚她们。
可是都没有效果。
两个小女孩甚至翻开了手中的平板找出图片为自己辩驳。
林挽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仿佛置身事外,无比安静。
明明没有睡觉却闭着眼睛,全世界的吵闹都和他无关,林挽月清楚他今天一天都在生气。
这让她有点头疼。
“就是狗牙花,不是栀子花。”
车上的小女孩又继续理论了起来。
“我,我有证据。”
有个小男孩站了起来,指着窗外,“看,花在那里!”
路边一棵巨大的香樟树下,一个小男孩高举着一把杂乱无章的鲜花站在路边,看到有人投出视线,羞涩地摇了摇手。
鲜花在手间摇摆,脱离樟树提供的阴影,来到阳光下。
那花鲜得亮眼,趁得小孩子一身淡青发白的衣着多了几分颜色,没有那么灰扑扑了。
车上的几个学者也顺眼看过去,确实是狗牙花,不是栀子花。
车开得很快,司机他在很尽职开着车,路过小孩放缓了一下速度。
于是季安笑容更大了,只是很快黯淡了下去,手也停在空中。
季安的眼睛很快就红了,她们明明在指着他看,在说话,在笑。
为什么车就是不停呢,买一朵啊。
“司机伯伯,”他追了上去,跑得飞快,鞋子都甩掉了一只。
太阳炙烤过的水泥路面灼烧着他的脚底,可是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
“停车呀,司机伯伯,花……”
林挽月没有参与新的一轮借机展开的花卉科普。
她并不感兴趣,她会参加,只是因为这是个亲子活动,可是她的孩子完全不想和她互动。
她低头看着背过了身的方旭。
一直无声生气的方旭眼睛盯着窗外的小孩子。
林挽月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到一个一直在追车的小男孩,因为敌不过车速,一断一续出现在她视野。
林挽月叫停车内的临时科普,也叫停了车。
她不知道小男孩想干什么,但这样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