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光性 第10章 分寸感

午休时间，谢嘉作为学生会一员，奉命检查宿舍违禁品。

和她一同检查三楼的还有一个女生，谢嘉喊她明珠姐。她是理科英才班的，也是学生会副会长。矮个子，蘑菇头，戴着非常朴素的方框眼镜，穿着打扮也偏老派。

谢嘉潜意识认为，戴这类眼镜的人都不太好惹。比如鲁一萍，再比如…面前的明珠姐。

她和谢嘉同级，之所以喊她姐，除了带点讨好意味，还有一点是，谢嘉和她认识的第一天就觉得她不像同龄人，倒是很像她初中时期的教导主任，不仅是长相气质，行为和说话口吻也颇为相似。

“307，二号床，王卉，两本小说。”

“不对，是四本，等一下，先别记，好像还有—”

这二号床旁边有个类似于桌洞的地方，上面欲盖弥彰地盖了几层衣服。掀开衣服，底下零零散散放了十余本小说。

“行了行了，明珠姐，差不多得了吧。”

谢嘉站在一旁看着她一本接一本搜罗出来，有些于心不忍，出言劝阻。

《恶意》《放学后》《谁杀了他》……这人应该是个推理小说爱好者。

喜欢东野圭吾，有品位。

谢嘉默默评价了一句。

见孙明珠不为所动，谢嘉急了。十多本书，要是真全给人收了，对方不得难受死？

更重要的是，这些书都是精装版，光是两三本拿起来就好重。

这不纯纯给自己找麻烦事吗？

“我们拿个一两本意思意思，这么多书，就我们两个人，搬不动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学习固然重要，适当放松也少不了啊，偶尔看看书，休养生息，明珠姐你学习这么好，劳逸结合的道理你一定懂吧？”

“前面还有好多宿舍没查呢，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换作以前，检查违禁品这种事，谢嘉通常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走流程算了。

高中那么辛苦，没点精神食粮怎么支撑下去？手机不让带她能理解，一点课外书又没什么，再说了也不是那种少儿不宜的内容，看看怎么了？

都是学生，大家都不容易。

谢嘉完全将自己代入被收书的受害者角度，忿忿不平地想。

孙明珠一个凌厉的刀眼飞过来，谢嘉立马闭上了嘴。就当她以为没戏时，孙明珠突然道：“说得也是，那就拿三本最厚的吧。”

反正都把别人名字记上了，拿哪本不是无所谓？

谢嘉翻了个白眼，真爱给自己找活。

“接下来是315—你先查，我去一下洗手间。”

315是间混寝，谢嘉快速扫过一遍，在第三个床位前停了下来。

“高二（20）班 宋璇”

圆润的字体，熟悉的名字。

同桌是这个宿舍的。

谢嘉好奇地打量起她的床铺——粉白相间的床单，爱心和云朵图案，看着就十分松软的枕头，以及摆在床头的三个娃娃。

好可爱呀。

谢嘉不禁发出笑声。

看似一本正经的同桌，背后居然是喜欢可爱娃娃的粉红少女？

果然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啊。

枕头下隐隐约约露出来一个白色东西，仔细一看，好像是根线。谢嘉用力扯了下，掉出来一对耳机。

有线耳机？

同桌怎么会带这个来？

该不会……

谢嘉倒吸一口凉气。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慢慢掀起枕头。

耳机连接的另一头，是一个mp3。

刚才一路查过来，课外书，海报，飞行棋，要不是她阻拦，连别人贴了一半没完成的钻石画孙明珠都打算收走，更别提电子产品了。

尽管不是手机，但在孙明珠看来，一切与学习无关的物品，就是违禁品。

隔壁宿舍传来冲水的声音，孙明珠要来了。谢嘉赶紧把耳机连带mp3扯到手里，团成一团放进裤子口袋。

幸好今天穿的是校服，裤子口袋够大。

“哎呀明珠姐，我刚刚大致检查了，没找到违禁品，你再看看？”

“是吗？”孙明珠走近，四处翻了翻。见的确没什么要收的，她才点点头，令言去下一个宿舍。

谢嘉如蒙大赦，跟在孙明珠后面，汗湿的手心摸了下校裤口袋，鼓鼓囊囊的，同桌的违禁品。

mp3，感觉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了。这玩意儿好像只能用来听歌吧？那么小的屏幕，看个小说都不过瘾。

同桌……这种自带忧郁气质的人，会喜欢听什么歌呢？谢嘉想，反正肯定不是那种齁甜的情歌，大概率是伤春悲秋的抒情乐或者装装的英文歌之类的吧。

上交完登记，谢嘉正好在宿舍楼下碰到叶轻。两人一同回班，谢嘉看钟，午休时间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都怪这个该死的学生会，还有万恶的孙明珠，浪费了她的黄金睡觉时间！

只有真正上过高中的学生党才懂，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作业堆积如山，还有各大老师时不时给压力，周考，月考的折磨，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显得多么的难能可贵。

下午还有两节鲁一萍的英语课，但愿不要打瞌睡。事已至此，谢嘉毫无睡意。周围人全在睡觉，她极轻地从抽屉里掏出英语时文阅读。

教室里有人打鼾，鼾声异常刺耳。本就不专心的谢嘉更烦躁了。

她习惯性支起右腿，想找个舒服的角度。抬腿之际，她蓦地感受到校裤下侧有个硬硬的东西。

她差点忘了，同桌的mp3还在她口袋里。

谢嘉拿出mp3，本想直接放进宋璇的抽屉里，又怕她觉得莫名其妙，于是顺手从草稿纸边缘撕下一处，写下几行字后，和mp3一并放过去。

宋璇睡觉的样子乖乖的。不知道同桌看见纸条以后会是什么反应呢？谢嘉支起下巴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同桌恬静的睡颜，起身去找叶轻上厕所。

午起铃响了长达一分钟，宋璇迷迷糊糊抬起头。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混沌，她手伸进抽屉摸眼镜，指尖却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略带棱角的物什。

什么东西？

宋璇瞬间清醒了几分。戴上眼镜，定睛一看，是她的mp3，还有耳机线，齐整地一圈圈缠在mp3上。

怎么会在这里？

她正疑惑着，就注意到了压在底下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眉飞色舞，写完的每一句话后面还跟着波浪线：

“同桌，你的违禁品被我缴获啦～(∩_∩)”

“以后记得收好哦，下次就不一定是我查了～”

“爱你的同桌谢嘉留～”

宋璇盯着这张纸条，足足看了十几秒。明明是写下来的，为什么感觉像是谢嘉就在她耳边说这些话？特别是最后这一句，代入感太强了，肉麻兮兮的。

还有，这个笑脸——

画得真丑。

宋璇在心里毫不留情地吐槽。

但…还是挺感谢她的。

看着那个丑萌丑萌的笑脸，宋璇嘴角翘起。思忖片刻，她将纸条抚平，然后翻开日记本，把这张边缘粗糙的小纸条夹了进去。

谢嘉和叶轻嘻嘻哈哈从后门走了进来。谢嘉一眼就看到已经醒来的宋璇，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小口小口吃着一袋威化饼干。

吃相斯斯文文的，腮帮子微微鼓动，像只缓慢进食的仓鼠。

见谢嘉在看她，宋璇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她看了看自己手里吃了大半的威化饼干，又看了看眼巴巴的谢嘉，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从课桌侧边的收纳袋里摸索了一袋全新的饼干，递给谢嘉。

“？”

啥意思？谢嘉愣住了。她手上那袋不是还没吃完吗？为什么又拿了个新的？

又是垃圾袋，又是零食，全给她新的，她的同桌真大方啊。

无功不受禄。谢嘉平时再怎么不要脸，也不好意思就这样平白无故接受宋璇的整包零食。

“不用不用，我吃你打开的那包就行了，尝个味。”

然而，宋璇把饼干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坚持要给她。

“你要吃其他零食吗？我还有别的。”

“哎哎哎，不用拿，我吃饼干。”谢嘉连忙按住面前的饼干，忍不住问，“同桌你也太大方了吧？这么乐于分享吗？”

话音刚落，宋璇似乎犹豫了一下，眼睛直视着谢嘉，抿抿唇，还是开口：“谢谢你谢嘉，今天帮我拿mp3。”

谢嘉脸上的笑僵住，随即恍然大悟。

啊……原来是这样。

不是在分享，而是在“还人情”。

是她自作多情了。

与其说宋璇大方，倒不如说她很有分寸感。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嘉明白了她的行为逻辑，一种很直接的，维持人际交往的方式。不知道为什么，谢嘉心里泛起一阵微妙的失落，以及挫败感。

自己和同桌，好像一点都不熟。

不过…在和宋璇相处的这几天来，她大概可以看出，同桌是个内敛的性子。

嗯，能让不善言辞的同桌主动开口，她们离熟起来不远了。

“哎呀多大点事！”谢嘉月牙似的笑眼瞅着她，语气轻松，“我俩谁跟谁呀，以后不用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