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多云天,临天城城南,普济院外施粥棚。
近午膳时光,流民们端着陶土碗在粥棚处排着长队,等着官差给他们发吃食。
沈玥瑶带着侍女,以及推着运粮车的死士站在不远处观察流民进食情况,见他们吃南瓜汤配菜窝窝吃得香,嘴角不自觉扯开欣慰的笑容。
看来她的建议谢晏川是真的有在执行,而且效果还不错呢,就她现在这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有好几个三五成群的流民夸伙食不错了……
“前天的红豆粥,今天的南瓜汤,粥棚这几日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食,这里头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不太能,我听官爷说,是怕我们天天喝白米粥会腻,特意给我们换新口味。”
“还别说,这襄王爷对我们流民真是好得没话说,以前天天白米粥配咸菜那叫一个乏味,如今我倒是天天期待明日的吃食了。”
……
听着流民对谢晏川的肯定,沈玥瑶打心眼里替他开心,想着他差事办得好评如潮,加官晋爵定是稳了,结果下一秒现实就给她狠狠来了一巴掌……
粥棚处不知道生了何事,突然被流民里三层外三层给围了起来,沈玥瑶见状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人群中扒开一条缝隙,侧着身子挤进了前排。
原来是有一部分流民昨日用了粥棚的白米粥后上吐下泻,其中好些人危在旦夕,剩下一些病情不严重的流民与三名酷似地痞流氓的流民在向赈济的官差讨公道。
“你们当官,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们不客气。”
“大家少安毋躁,我们可以保证给你们的粥没有问题,我们官差与你们同食一锅粥,并未出现不适……”
“放屁,你们官差自己开小灶我们不是没看见,少在这里推卸责任,就是你们的粮害了我们。”
“我们官差可以用项上人头保证,粥绝对没问题,是不是你们吃了其他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生病。”
“你的意思是我们污蔑你们了!大夫都说了我们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发了病,我们只吃了救济的粥米,足以说明是你们的粥不干净。”
……
无论官差怎么解释,流民就是认为赈济粮有问题,双方各执一词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在事情愈演愈烈,官民大战一触即发之时,围观人群里传出一声清冷的喝止声——
“住手。”
随着声音落下,人群中钻出十数位穿着深蓝色束腰劲装的佩刀侍卫在前开路,接着一身穿黑色锦袍骑着白马的男子,迎面朝流民而来。
虽然有些距离,但沈玥瑶还是凭借男子轮廓认出骑马之人是谢晏川,不得不说黑色跟他真的很搭,将他冷峻高贵,不怒自威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随着他缓缓穿过围观群众,停在闹事流民之前,她终于看清那张冷酷又帅气的脸,想起前几日在临江楼四目相对的暧昧情景,脸上一片红热。
她害羞地低下头,深呼吸缓解脸上的**感后,才再次将视线落至流民之中——此时侍卫将闹事流民围了起来,流民见这阵仗全都缩成一团敢怒不敢言,唯有一个刺头抄起石子扔向白马之上的人扔去。
“狗官仗势欺人,拿命来。”
谢晏川以配角挡下石子,脸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并没有因为流民的袭击而愤怒,语气平和地开口安抚流民。
“你们放心,此事本王会彻查此事,给你们一个公道。”
“呸,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我这里就有你我们粮食有问题的证据。”
刺头流民边说边从胸前衣襟中取出一个缝补的布袋,打开袋子后掏出一把黄绿色稻米展示给所有人看。
“这就是无良狗官给我们吃的稻米,都是发霉的霉米,霉米食用轻则腹痛,重则丧命,这哪是救济我们,简直是害命。”
“一派胡言,本王的赈济粮全食花白无瑕的稻米,何来的霉米!”
谢晏川眼睛微眯,全身散发着危险气息,“你好大的胆子敢胡编乱造污蔑朝廷命官,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仔细查查此人是何身份!”
侍卫精明啊上前抓人,刺头流民慌忙转身躲进人群里,还不忘大喊:“霉米乃我从赈济粮粮仓所偷,襄王这是见事情败露要杀人灭口。”
“大家快团结起来讨公道啊,否则任由奸人继续以霉米做赈济粮,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们。”
扇动的言语一下子激起了群愤,围观流民也加入了讨伐谢晏川的队伍中去,沈玥瑶见此危险情况,她快速从人群中撤出,另寻了粥棚对面的茶楼,在二楼露天茶台继续观察流民与谢晏川的动静……
此间,流民已经团结起来将刺头流民护在中间,前头稍壮实的几个流民与侍卫发生了肢体冲突,佩刀侍卫被打倒地。
随着场面失控,谢晏川命令侍卫拔刀震慑流民,流民这才不好轻举妄动,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粗哑的挑衅声。
“赈济粮是不是霉米,王爷打开粮仓让我们一看便知。”
话刚说完,流民们跟着起哄,举着拳头,异口同声喊着——“开仓,开仓……”
坐在马上,谢晏川不自觉勒紧了缰绳,眉心拧成了川字,当下拒绝了流民的请求。
拒绝并不是因为他心虚,而是粮仓内已然没有稻米,从城外所购稻米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补上,若是这时候开仓,流民见仓内无粮,定会恐慌,认为是他吞没了赈灾粮。
若是平日他解释流民或可一听,如今出了流民吃了赈济粮害病一事,他在流民中已然没了信任,他们不会轻信他。
闹不好此事会传到父皇耳中,引得父皇震怒获罪于他,那他的仕途可就到头了,所以这粮仓说什么也不能开。
回过神来后,他拒绝了流民开仓请求,而
流民未能如愿开仓验粮认为是他心虚了,群情激奋,当场抱团作乱,不只打伤侍卫,甚至还抢了佩刀做武器攻击侍卫与他。
在二楼的沈玥瑶见他有危险,不自觉咬紧下唇,一颗心悬了起来,她毫不犹豫拿出哨子摇死士救人,就在她正要吹响哨子的下一秒,楼下出现了新情况——
一名中年戎装金甲戎装将领带着数十位金甲军前来,不由分说便将闹事的双方团团围住,接着拔刀让他们缴械投降。流民收到警告立刻扔下刀剑不敢再造次,侍卫们纷纷退回谢晏川四周警戒起来。
紧接着一顶六角攒尖顶轿从都城司官兵身后穿出落在谢晏川面前,接着较帘掀开走出一名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他头戴青玉镶金冠,身穿着朱红色虎纹广袖长袍,手持黑色描金折扇,配上白皙皮肤,一双随时随地勾人的桃花眼,以及似有若无的弯月唇,像极了一只张扬的孔雀。
见到来人,谢晏川先是惊讶,但很快换上一副厌烦的神色,不待他开口,孔雀先开了口。
“本王听闻城南有流民暴动,特地寻了都城司统领来协助镇压暴乱,还好本王来得及时,否则四皇兄怕是要被这群流民拉下马了。”
谢晏川不屑地斜看他一眼:“梁王多虑了,这点乱子本王尚有余力解决。”
梁王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嘴角挂着诡谲的笑容看向流民,转眼间刺头流民扑通一下跪在他身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
“梁王爷啊,你可要为我们流民做主啊。”
梁王一脸仁爱的模样,示意都城司金甲军将人扶起,然后“好心”询问:“发生了何事,你且慢慢说来。”
刺头拿着手中霉米,指着马上冷气森森的人控诉:“襄王给我们流民吃发霉的稻米,还我们集体发病,命悬一线,还请您给我们主持公道。”
“哦,竟有这等事。”
梁王看好戏似的瞥了一眼谢晏川,下一刻就收到了他的警告声:“梁王,本王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皇兄,事关赈济粮乃是当下陛下最关心之事,既然流民已经求到本王这了,本王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怕不是忘了我才是赈济流民的主办官,你无权干涉。”
“是嘛,但本王有上书参奏之权,若父皇知你贪墨赈济银,以霉米毒害流民,必会将你削爵下狱。”
“你大可以试试出不出得了城南。”
谢晏川说着翻身下马,拔出腰间佩剑直指梁王,威胁他不要轻举妄动。
梁王亦不甘示弱号令都城司统领护卫在身前,肆无忌惮地叫嚣:“今日本王定要带流民入宫面圣,谁也休想阻拦。”
话音刚落,谢晏川持剑上前欲将流民夺回,却被都城司统领挥剑逼退,双方持剑对峙,气氛非常紧张,火药味甚浓,大有一副随时要打起来的架势。
沈玥瑶见这般剑拔弩张的情景,忙吞了吞口水,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一方面担心谢晏川冲动之下真伤了梁王,会被陛下问罪;一方面觉得梁王的行为不合逻辑。
正常情况下,遇到百姓检举赈灾粮有问题,应该先彻查此事,确定真有其事才上奏皇帝,但梁王仅凭流民一面之词就要面圣,好似并不怕这件事是假的,会被陛下问责。
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为,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真蠢,想不到其中利害关系;另一种就是他已经确定赈济粮就是霉米……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眼睛逐渐瞠大,慌张地朝赈济粮仓看去——
“糟了,粮仓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