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车间,正在巡视的安贵被人叫住:“安组长,厂长让你去一趟办公室。”
厂长?
安贵先是一怔,随之一阵狂喜。
他虽然是组长,算得上小干部,但机械厂那么大,小小的组长是没有资格在厂长跟前露脸的。
现在厂长直接找他,代表厂长记得他的名字!
安贵仔细回想这段时间自己的工作表现,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很是肯定自己被厂长叫去肯定不是被批评。
不是批评那就不是坏事,不是坏事那就是好事!
努力了许多年才在上一任厂长离开前当上组长,并且在组长这个职位上呆了很多年没再动过的安贵心底升起了雀跃。
安贵让手底下的人好好干活,先是去洗了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确认脸上没有污渍,仪容不失礼之后才去往厂长办公室。
到门口的时候意外碰到自己媳妇李香,这让安贵一怔,心情骤然跌落谷底。
李香也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自己丈夫:“当家的?你怎么也来了?厂长也叫了你?”
安贵劈头盖脸就问:“是不是你工作上出了纰漏?”
李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工作表现好着呢!”
听到这话的安贵脸色稍霁:“没有就好。”
厂长秘书从隔两间的会议室里出来,看到他们就喊:“安贵同志和李香同志是吧?这边,领导们已经等着了。”
安贵和李香对视一眼,‘领导们’这三个字让他们都有些不安。
这个不安,在他们走到会议室,看到满屋子的领导以及坐在那里的安词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安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安贵的声音很是尖利,音调提高了不知多少调,听的人耳膜一痛。
很难想象一个男人的声音能尖利到这样的程度,但这也证明了他的震惊。
而他的话,让在场的厂长以及三位副厂长,还有书记的眉头同时皱起来。
李香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嘴唇翕动,那一声‘完了’细弱蚊蝇,她身边的安贵都没听清。
安词却是笑了,她站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来了。”
笑容和煦,态度温和,好似他们是感情足够深厚的父女母女。
江秦亿也跟着站起来:“岳父岳母。”
在这个时候,这个称呼还是要叫出口的。
“什么岳父岳母?”安贵的视线在江秦亿和安词身上来回,然后皱起眉头:“安词,你在乡下结婚了?胡闹!”
这比他之前知道安词被知青办安排到南方下乡,让安词嫁到王家的计划失败更让他不满。
政策的事他没法干预,但安词的婚事他要掌控,现在却是一声不响的结婚了?
“嗯,结婚了。”安词大大方方地介绍身边的人:“这是我丈夫江秦亿,在我下乡地出生长大的人,下乡的时候他帮了我很多。”
安贵的声音再次高扬:“你就一点苦都不能吃?到了那边就随便找人嫁了!”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手就被人扯了扯。
安贵回头看向脸色发白的李香,一脸不明。
郝厂长这个时候发话:“安贵同志,李香同志,先进来吧。”
厂长发话哪有不听的道理?安贵和李香几乎是下意识迈开脚步,厂长秘书在他们后边关上会议室大门。
直到安贵看到会议桌摆开放着的照片他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或者说他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有时候,跟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说话很费劲,但跟懂那么一点官场的人说话就很简单了。
郝厂长很是简单地说明情况:“安贵同志,李香同志,安词同志现在已经18岁,当年上边的领导跟我们厂里约定给安词同志分配一套三室的房子。不过因为当时的安词同志年幼,所以房子由厂里帮忙监管,等到安词同志18岁的时候过户到安词同志明显。现在,时间到了。我们厂里的厂长副厂长,以及书记都在这里,共同见证这件事。”
郝厂长脸上是笑,声音也很温和,但听在安贵和李香耳中却是惊雷。
“你们没意见吧?”
李香一直扯着安贵的衣服,她有意见!她当然有意见!
他们住了18年的家,凭什么给安词这丫头!
她把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用眼神示意丈夫说句话。
安贵当然也有意见,但不能直说有意见,脑子飞快转动在想说词。
郝厂长还是那副笑容:“看样子,安贵同志和李香同志有意见?”
安贵和李香一个激灵,吓得不敢看领导们。
有意见也不敢说啊!
郝厂长对他们的不发一言并不表示生气,而是按照他的想法直接敲定:“房子原本就是厂里的,虽说是你们住,但这套房子跟别的员工的房子不同,管辖这方面依旧在厂子里,所以安词同志,我们可以直接配合你去房管局过户。”
安词一听露出感激的表情:“谢谢郝厂长!您可真是一位好厂长!”
李香憋红了眼,因为安词的话她终于急了:“不行!”
她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书记这个时候才开口:“李香同志,在安词同志18岁的时候把房子过户给安词同志这是早就约定好的事,甚至那套房子正是因为安词同志才存在,你的反对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
把房子过户给安词,那还是他们的房子吗?
那可是她儿子结婚的房子!是大部分人家想都不敢想的的三房!
三个房间,她和丈夫一间,两个儿子一人一间,这样的条件是有媳妇愿意嫁过来的!
如果过户给了安词,她肯定要占一间房子,振国和振华要怎么办?总不能两个小的用同一间房间娶媳妇吧!
不能把工作传给儿子已经够让李香心堵了,现在安词竟然还来抢房子!
李香气红了眼,她没说话,但那双眼睛看安词好似在看仇人,这让在场的领导都皱起了眉。
郝厂长原本还想着按他们商量好的计划执行,现在一看这情况表情冷了下来。
“房子的事就这么定了,毕竟房子是厂里的,跟你们没关系。”
“说完房子该说工作了。按理说,安词同志是烈士遗孤,只要把户口迁出来就是独生女,不符合下乡的政策。怀就坏在她已经下乡,在知青办那边有了登记,哪怕是把户口独立出来也没法从乡下回来,必须要有工作。”
“安词同志亲生父亲牺牲,组织上从我们厂里划分出去的补偿是两份工作和一套三室的房子,现在需要工作让她回来,自然需要从你们夫妻的职位上拿。”
甚至不等安贵和李香反应,郝厂长继续说:“还有安词的丈夫江秦亿同志,既然要回来,新婚小两口自然不能分隔两地,所以他丈夫也需要一份工作。我们的意思是这样,这工作本就是安词同志的,你们两个都退了,把工作让给他们小两口。而你们领退休工资就好。”
安词和江秦亿甚至没去看安贵和李香的表情,忍不住看向郝厂长。
这跟他们计划好的不一样啊!
郝厂长没有回应他们的视线,老神在在,架子端得足足的。
书记和几位副厂长对视一眼,没人吭声,他们当然不会去拆郝厂长的台。
他们能忍住不说话,安贵和李香可不行。
“厂长!不能这样!”这是安贵,那好像一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的话终于坡口而出。
有了丈夫打头,李香也能说话了:“对!不能这样!那可是我们家!是我们的工作!我们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在工厂做了18年!”
厂里唯一的女副厂长发话了:“东西是别人的就是别人的,哪怕占了再久,依旧还是别人的。该还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再次点明这件事,也定性了他们的行为。
工作和房子都是安词的,他们住了18年,工作了18年,也就是占了18年,该还了。
有人起头,另外一位副厂长也就附和:“刘厂长说得对,李厂长,你怎么看?”
原本不想掺和的李姓副厂长不动声色:“王厂长,事情是商量出来的。”
商量出来的,但小小的组长面对厂里最大的五位领导,不管是从决策权力还是投票人数来看,都处于弱势。
所以这件事是板上钉钉的,只是李厂长狡猾,没有给出正面的言语。
书记的手轻轻敲着桌面,他看着安贵和李香:“安贵同志,李香同志,看你们应该有话要说。不过也对,已经过了18年,以前遇到的任何艰难困苦都该想好处理方法了,对吧?”
这是完全堵住了他们诉苦的路,让他们直接‘解决问题’,而且问题解决只有一种办法——交还房子和工作。
此时的安贵心在滴血,他虽然不知道为何厂里突然提及这件旧事,更不知道安词怎么就知道她的身世,但他猜肯定跟安词下乡有关。
如果当初他或者李香把工作转给安词,不,如果最初的时候他们没有举报安词让她失去临时工工作,或者说他们没有打让安词占家里下乡名额的主意,不让安词上高中,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
不上高中,不举报工作,转工作,但凡当时的他们选对一次,安词可能就永远不会知道她自己的身世!
李香嗫嚅着开口:“不能啊领导,工作和房子,可是我们的命啊!要是没了,家可就散了!”
书记点头:“对,工作和房子很重要。所以安词同志和她的丈夫都需要。如果没有,家就散了。”
一句话让李香的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她哪里听不出书记话里的意思?
在书记和其他领导这里,安词这个贱人的家比他们这一大家子都重要!
可是把工作和房子让出去?
这让李香怎么甘心?
李香视线落在安词身上,满眼哀求:“安词...”
安词嘴角是得体的笑容:“妈,我听领导的安排。”
领导是块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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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 9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