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悬赏之后,黎溪倒消停了几天,没再出门了。
江衡坐在书房里作文章,总能听到院子里的嬉笑声。多了一个人,居然热闹这许多。
春杏打了帘子进来倒茶,奇怪道:“公子,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
江衡愣了一下,感觉脸有点发热。他抿了抿嘴唇,道:“无事。”
春杏莫名其妙地出去了。
“春杏姊姊!快过来。”黎溪在招呼她。
她用一根木棍子支着箩筐,底下洒了一些谷子。只等雀儿来吃谷子,便一拉绳子,把雀儿罩在箩筐里。
“真能抓到吗?”春杏有点怀疑,跟着趴了下来。
“当然了,不消一刻便有鸟儿上钩。保准给春杏姊姊抓了一只又大又漂亮的鸟儿顽。”黎溪眼神锐利。
春杏被这份自信感染,重重地点了点头,也紧紧盯着谷子。
一刻钟过去了。
又一刻钟过去了。
没有一个鸟儿过来。
如果目光有能量的话,想必那些谷子已经自燃了。
书房里的钱穆久没有听到声音,疑是她们出门去了。走出院子一看,却见两个脑袋凑在一处,神色紧张。
春杏怀疑地扭头看黎溪。
“嘘!抓鸟一定要有耐心。”她煞有介事道,其实面子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春杏还是怀疑。
黎溪讪讪道:“可能开春鸟儿不缺吃食了,所以不愿意吃谷子。”
“不如,我们去挖点虫子吧!”
“啊?虫子脏兮兮的。”春杏有点嫌弃,要不算了吧。
黎溪读懂了这画外之音,遗憾地爬了起来,又拍了拍衣裳。
“这衣服在地上滚了一遭,也脏了。不如咱们去河边洗衣服吧,河边可好玩了。”春杏拍了拍衣服,抬头看见江衡正站在廊下发呆。
“相公今日的学问做完了么?我们正要去河边洗衣服,相公有什么衣服要浆洗的么?”
江衡想了想:“衣服沾水之后重,我与你们一道去。”
河边熙熙攘攘的,有好些大娘子小娘子在洗衣服。江衡身量突出,在其中分外显眼。春杏与黎溪活泼泼走在前头,他抱着竹篓子跟着,活脱脱一个贤惠男人模样。有些姑娘们悄悄回头看他们,眼里有艳羡之色。
邻屋的许娘子招呼她们,往右给他们挪了个地。
“小江陪......家里姑娘来洗衣服啊。”她的话是冲江衡说的,眼睛却直往黎溪脸上瞧。
江衡知道她意有所指,眉心直跳。
“这姑娘生得真是标致,是哪家姑娘?”
“是山上通元寺慧和大师的弟子。”江衡只想断了她的念想。
果不其然,许大娘吃了一惊。“是个出家人?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出不出家与我什么相干?”江衡气笑了,缓和了语气道:“伯娘,您误会了,我和她没有那层关系。”
“哎呀,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嘛。这女娃娃恁般好颜色,你难道不喜欢。扭扭捏捏可是讨不到媳妇的呀。”
江衡无语了,皮猴子一个,哪来的什么好颜色。
“不喜欢。”
这话未经思考,脱口之后江衡却才觉得不妥当。他看了看黎溪,黎溪神色如常,正专心地听春条讲衣服如何浆洗,有模有样地把衣服泡进了水里。
她没听见他们说话。
江衡放下心,却莫明有点失望。他也将衣服抖开,泡进水里,开始专心洗衣服。没戏一会,有人杵了杵他。
江衡深吸了口气,道:“您别操心了,在中举之前,我都不会娶妻的。”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许大娘,黎溪,一左一右两道目光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她。
“谁问你了。”黎溪手里拿着棍子,道:“你不用皂角,干搓能搓洗干净吗?春杏姐姐叫我把皂角拿给你。”
原来是黎溪在叫他......江衡的脸渐渐热了起来,他想跳进河里去。
一时大家衣服洗得差不多,又有人攀谈起来。
“春杏,这姑娘瞧着面生呢,是哪家姑娘?”林大娘问道。
黎溪见有人问她,歪头笑道:“我叫黎溪,是山上寺里的弟子,师父出了趟远门,现在暂时住在钱夫人家里。”
林大娘一拍额头:“是寺里的丫头啊!你小时候跟着慧和大师下山来玩,我还抱过你呢!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林大娘眼里的惊喜不似作假,黎溪有点感动,也弯了眼睛。
其他人听着她们说话,也拍手道:“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慧和大师下来买米买面,她小小的一只在后边跟着,活像个年画娃娃。现在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林大娘问:“你如今多大了?可曾婚配?”
话题转得太快,黎溪微微睁大了眼睛。
......
“尚未......”
林大娘殷切得握住了黎溪的手,“我娘家有个侄子,出落得也是一表人才。你要不要认识认识?”
“啊?”
江衡在一边默默捶衣服,捶得越来越用力了。半晌,他把衣捶丢到一边,站起来道:“伯娘属实是为难黎姑娘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提也该向慧和大师提才是。”
林大娘愣了愣,又笑着应是。
“小溪,把我娘的衣服递给我。”他又坐了下来。
黎溪如蒙大赦,连忙把衣服拿过来,挨着他坐下。
其他姑娘们来得早,衣服早已洗完了,如今聊天也不聊了,又散了好些。
江衡接过钱夫人的衣服,又捶起来。
“江衡,多亏有你帮我解围,否则我都不知怎么回答了。”黎溪感叹道。
江衡顿了顿,没有看她,“解什么围?你不是很乐在其中吗?”
这话的语气算不算好,黎溪有点迷惑:“她们记得我,我确实很高兴。可是,我并不想认识她的侄子啊。”
“当真?”江衡停下来看她。
“当然了!”黎溪非常肯定。
江衡满意了,正欲继续捶衣服,却见许伯娘笑眯眯地看着他俩,眼神里有种慈祥的欣慰。
......
他只是古道热肠,见不得黎溪不明不白地许出去而已啊!黎溪涉世未深,钱夫人和慧和大师都不在,他当然要照看着。就如兄长照看妹妹一般,这世间之情,并不是只有男女之情的!
许伯娘简直狭隘,太狭隘了!
洗了衣服便回家做饭,吃饭,洗碗。
四个人围着小方桌团团坐着,共用一根蜡烛。江衡拿了本书看,钱夫人就着昏黄的烛光在纳鞋底,黎溪则趴在桌子上,看着明亮的烛焰时而一下一下地跳着,时而静静燃烧。正是夏天,纺织娘此起彼伏地叫着,月光透过竹窗洒在地面上,清清冷冷的像水一样。黎溪扭头看着入户而来的月色,觉得心里很安宁。这里的夜晚,和以往在禅房里听老和尚讲经的夜晚,好像也没有太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