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月 第9章 资料室

学术研究部的办公室空间宽敞，三张办公桌错落摆放，四周是高大的书柜和资料柜，桌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进门左手最里面靠窗的桌子，是顾習之的办公桌。小飘窗摆了几盆绿油油的绿植，其中一盆叶片宽大，路淼指着问：“大葱？”

顾習之尴尬地笑了两声，“朱顶红。”

“哦——”路淼挠挠头，“原来没开花的朱顶红长这样啊。”

“嗯，”顾習之解释，“夏天已经开过一季了，养得好冬天或许还能再开。”

正对顾習之办公桌的是会客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摆了整套茶具和各种茶罐。路淼指着紫砂持书小童问：“这是啥？”

“林主任的茶宠，他说这叫‘勤学不倦’。”

“哦——”路淼弯着腰打量，“还挺可爱，所以这些茶具和茶都是林主任的吗？”

“我的。”

“啊？”路淼惊讶。

江月在一旁默默环顾着四周，听见顾習之说这些茶具和茶都是她的，朝她看去。

顾習之微笑：“除了这个茶宠，其他都是我的，不过现在算是公用。”

“嘿，顾博士，看不出来啊，”路淼直起身子，“你还挺雅，东西好齐全！”

“随便喝喝罢了，”顾習之看看茶几，“林主任忙，办公室经常只有我在，欢迎你们随时来品茶。”

“一定一定！”

“那我带你们去办饭卡，正好也到饭点了，我们食堂还不错哦。”顾習之开玩笑，“物美价廉，是省博最美好的地方。”

“语嫣和张宁的怎么办？”路淼问，“他俩有事已经走了。”

顾習之一边领路，一边回头：“他们已经有了。”

“差点忘记了，你们之前合作过。”

三人在食堂吃饭，路淼赞叹：“比我们公司食堂好吃，以后天天来你们这儿吃！”

“早餐也不错，可以试试。”顾習之提醒：“不过食堂周六周日不开门哦。”

“为什么？”

顾習之迟疑了一下。江月替她答：“人家周末不上班。”

路淼恍然大悟，然后羡慕，接着悲愤：“我就说当年应该去考公考编吧！”

江月摇摇头：“我们也是双休啊。”

路淼嫌弃：“陈总说双休有什么用？业主爸爸说不休就不休！”

顾習之忙说：“我们不用天天来的，轮流来就好，周末也不用来。”

江月笑：“顾博士，你不如让她天天来，她不来你这儿就会被葛总叫去出差，累得很。”

路淼往嘴里狠狠塞肉，恨道：“错！我天天来他还是会让我出差，躲不过的！我有时候很怀疑我到底是谁家的员工？怎么两头做事只拿一份工资呢？！”

顾習之想了又想，说：“小路，食堂的水果、酸奶和甜点是可以带走的，你一会多拿点吧。”

江月笑出了声。顾習之看她，她不笑了，没事人一样低头吃饭。

路淼兴致很高：“能拿多少？”

顾習之看向零食处，悄悄指了指，认真道：“如果是今天这个烫头发的阿姨，可以每样拿2个。如果是一个胖胖的大叔，可以每样拿3个。如果是一个很瘦很严肃，像高中教导主任的叔叔，只能挑1样带走。”

江月又笑了。顾習之又看她，她又不笑了，继续吃饭。

顾習之不理解，有这么好笑吗？

“哈哈哈哈，”路淼觉得好笑，“你挺清楚啊，看来没少拿。”

顾習之很无辜，不是装无辜，是真的无辜。“我也没有，我一般每样只拿1个。”

“那你碰到教导主任怎么办？”江月忽然问，“他不是只让挑1样吗？”

顾習之答：“他说我看着像他女儿，会偷偷塞给我。”

路淼闻言，放下筷子，整理仪容仪表，问：“月姐，你觉得我能像他女儿吗？”

江月上下打量，淡淡道：“不能。”

但顾習之却很真诚：“小路你试一试，我觉得可以的。”

路淼屁股往顾習之那挪了挪，“小顾博士，还是你比较好。”

“小顾博士？”江月问。

顾習之会心一笑：“你和门口保安大叔学的吗？”

“噢？你怎么知道？”

“就他这么叫我，”顾習之垂着眸，盯着汤碗里的蛋花，跑了两秒的神，抬起头看她，“其实你可以叫我小顾，馆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小顾博士小顾博士，多可爱啊。”路淼馋这个尖椒牛柳，鲜嫩的鲜嫩，脆爽的脆爽，炒得比饭店的都好，干脆拿勺子拨到米饭上一起挖了吃，囫囵着说，“不是有个软糖叫熊博士嘛，小顾博士你长得也甜，这个称呼适合你。”

顾習之见她嘴角沾了东西，就要去抽纸给她。手刚伸向纸盒，便碰到了另一只手，惊得立马缩了回来，端坐着，眼睛撇向别处：“不好意思。”

江月抽了两张纸，递给路淼，眼睛却看着顾習之，也不接话，就这么看着。

顾習之余光瞥见她还在看自己，干脆低了头，喝汤。说是汤，不如说是加了蛋花和盐的水，没什么滋味。

江月看她一勺一勺煞有其事的喝她那盐水，忍不住开口：“顾博士，端起来喝比较方便。”

“哦。”顾習之真就端起来喝了。为了避开江月的眼神，没有抬头，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汤喝到一半就喝不到了。顾習之把脸埋进汤碗里拼命的吸，吸着吸着，不小心发出“啧溜”一声，瞬间石化。

路淼抬起头，疑惑的问：“这汤有这么好喝吗？”

顾習之脸还埋着，默默闭上眼睛，低低的“嗯”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严语嫣要是知道顾習之正在经历她的人生尴尬时刻，估计会高兴坏了。

等顾習之装作无事发生抬起头时，江月默默递上了纸。

顾習之面无表情的接过：“谢谢。”

这个世界还是很公平的，顾習之想，当初她也是这么贴心的给严语嫣递纸的。好啊，真好啊。真好。

出师未捷身先死，拉倒吧，还没见过几次面就形象破灭了。

顾習之想起美术馆剪彩那天自己还当人家面崴了一下，行吧，可能那时候就破灭了吧。

江月看着顾習之的脸从面无表情到愤世嫉俗再到生无可恋，精彩极了，笑眯眯地问：“顾博士很喜欢喝蛋花汤哦？”

“喜欢。”尽管形象已经破灭，但顾習之还是想尽力维持一□□面。

“我知道有家店的蛋花汤非常好喝，推荐给你啊？”

江月双手叠放在桌上，支着肩，唇角似有若无地弯着，懒洋洋地打量着对面。

顾習之勉强扯了扯嘴角：“好的，谢谢。”

路淼听不出来调侃，诚心发问：“哪家店？”

江月偏着头转向她：“云溪巷的一家川菜馆。”

“怎么个非常好喝法？”

“碗浅，”江月侧着头瞥了一眼埋头吃菜的顾習之，“也舍得放料。”

顾習之安静地吃菜，筷子落在盘中几乎没有声响，脸微微鼓起，慢慢地咀嚼。

路淼不解，“啥？”

“碗浅了不用抬头，舍得放料不用只吸水。”江月笑，“慢慢喝，喝起来香。”

顾習之放下筷子，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着。

江月：“吃完啦？”

顾習之点点头。

“那一会麻烦顾博士带我去找一下展厅早期的结构图。”

顾習之点点头。

路淼三下五除二把剩下几口吃完，擦擦嘴，“那我就先走了哈，我要去趟语嫣那儿。”

顾習之把自己办公室和旁边图书室的备用钥匙给了路淼，说：“后天我要出差，如果你们需要休息，就去我办公室或图书室。”

“你要出差？”两人同时出声。

江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去哪里？”

“去贵州村寨做调研。”

“哇奥，好酷！”路淼好奇地问，“什么调研啊？办展览用的嘛？”

“不是，”顾習之解释：“是一个民族纹饰的研究项目，已经陆陆续续在那里调研半年多了。”

江月问：“要去多久啊？”

“一周。”

江月又问：“那你之后还要去吗？”

“不用了，这次去收个尾，调研部分就结束了。”

路淼打趣：“你可得赶紧回来啊，要是施工有问题，我们还不知道找谁呢。”

顾習之一边收拾餐盘一边笑：“林主任和程馆长都在呢，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找他们比找我合适。”

“还是找你比较好，”路淼端了盘子起身，“跟他们不熟。”

临走前，路淼拎着酸奶和水果，喜滋滋地回头对顾習之说：“小顾博士，你放心出差，我会天天来的，绝不偷懒。”

顾習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如果你那边有事就先去忙你那边的，这里只要有一个人在就好。”

等路淼走了，只剩顾習之和江月两个人的时候，气氛一度很诡异。诡异的安静。顾習之在前面领着，江月跟在后面，一句话也没有。两人进了地下资料室，防火门一关，外界的声音全被隔绝，更静了。头顶亮着几盏冷灯，空气里混杂着纸张的霉味与旧木架的气息，时间在这里凝固，故事在这里沉睡，顾習之反倒安心了许多，轻声道：“我要找一下。”

“我帮你。”江月答，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弯着身子在一排排档案柜间翻找，掠过泛黄的标签，偶尔停下，抽出一本厚重的卷宗查看。

“顾博士，是这个吗？”江月托着一本写着“80年代展厅图”的图册走到顾習之身边。

“哦！是！”顾習之翻了两页，惊喜道，“去那边的桌子看吧。”

桌子低矮，灯光也压得很近，没有椅子，两人半蹲在桌前，肩挨着肩。

顾習之低着头，指尖轻按在一角：“这几张应该就是当时的布展照片。”

“感觉当时确实还挺简陋原始的。”江月忽然看到一张展柜照，倾身靠近了些，仔细查看，不可思议道：“这个柜子我见过！现在还在卖！”

“哪个？”顾習之也凑近。

江月指着展柜，抬起头，刚想说点什么，猝不及防地对上顾習之的眼睛。两人之间只隔了短短两指宽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碰到鼻尖。江月甚至能看见她睫毛下那一点点细软的绒毛，和她眼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顾習之心里怦然一震，瞬间瞳孔放大，吓得立刻往后退了几步，脚步着急，后跟撞到了身后的柜子。

“咚！”好大一声响，还带回音。

江月赶紧站起身，上前两步，“没事吧？”

“没、没事。”顾習之往旁边走了两步，跟她保持距离。

江月也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我刚刚没注意。”

半晌，顾習之才嗫嚅地挤出一句：“抱歉，我也没注意。”

为了缓解尴尬，江月转了个话题：“这些资料我可以借走吗？”

顾習之大脑宕机，还在刚才的情境里，没听清，“啊？”

江月重复了一遍，“这些资料可以外借吗？”

“哦，哦。”顾習之定了定心神，“不能外借，但是可以给你复印带走。”

“好的，那麻烦顾博士复印一份给我。”

“好的。”

两人客客气气的。

顾習之不敢看江月，复印的时候低着头，盯着机器吐纸。江月就站在一边，双手抱臂。起初她还能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氛围，可随着机械声一遍遍切割空气，忍不住生了烦躁。抬着眼看顾習之，这人跟呆了一样，怯懦懦地不敢看自己，不悦地问：“顾博士最近忙吗？”

用愠怒地语气问关心的话，顾習之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月更气了，“顾博士出了差不会还有人找你帮忙吧？”

顾習之只好回答：“不会的。”

沉默。

最后一张纸吐完，顾習之安静地整理，安静地装订，递给江月：“给。”

对面不接。

顾習之只得抬头：“给。”

还是不接。

顾習之疑惑地看着她。

江月盯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顾博士，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

“招标书是馆里授意你为我们定制的吗？”

顾習之愣了两秒：“你知道了？”

“看来是的，你们还挺大胆。”

顾習之抿了抿唇，“也看不出来吧？”

“是，看不出来。”

“其实也不算定制，只是稍微增加了你们中标的概率，最后还是要看方案的。你们的方案是最好的，如果过方案不好，专家也不会打高分。”

江月轻笑一声，走近了些，悄声道：“谢谢，不过你不用费心跟我解释，我不是那种非要一尘不染才安心的人。我对招标书只有一个疑问，反正今天已经签约了，你能不能解答一下？”

“什么疑问？”

“招标书里你既说要“体现桂城地域文化”，又说优先考虑海外背景，这是唯二隐含了指向性的条件。”

顾習之的眼睛慢慢瞪大，眼里闪出一丝慌乱。

江月笑吟吟地看着她，“顾博士，我的疑问是，你的指向性，为什么指向的是人，而不是公司？”

“你为什么默认我会做项目负责人？”

顾習之后退半步，眼神闪躲。

“你之前说过，我们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沟通。既然我们已经是合作伙伴，我想有些社交问题也可以跟你沟通吧？”江月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的表情，挑着眉，语气轻巧，“我不太喜欢别人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我。”

顾習之支支吾吾，“我没盯着你。”

“是了，”江月眉眼含笑，手里接过她的资料，“我也不喜欢一直不盯着我。”

难不保江设计师在招标书公布那天就发现了这个盲点[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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