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月 第10章 宋云

一个心理学的观点是，你跟父亲的关系决定了你跟社会的关系，而你跟母亲的关系，则决定了你跟自己内在的关系。

前一个江月不是很认同，但后一个她觉得有点道理。

下了班后，江月回了趟家。不是她的家，是她妈妈的家。

她和她妈妈宋云女士，比起母女，江月觉得她们更像久久见一次面的朋友。

江月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站在门口，按了按门铃。等了几秒，没动静。又按了按，门依旧没开。

隔壁邻居张阿姨倒是开门探出脑袋来了，“呀！月月回来了！”

江月把袋子放到地上，隔着围栏笑着打招呼：“张阿姨好，我妈还没回来吗？”

张阿姨靠在门框上，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了吧”，又冲着江月笑：“有段时间没看见你啦！这次住两天再走吧？你妈妈和我都想你呐！”说着还时不时打量江月一圈，白色的衬衫搭着卡其色的风衣，整洁利落，鹅蛋脸，大眼睛，皮肤又白，这小姑娘真是好看得很，像电视里头的明星。

“我住一晚，明天就走了。”江月把头发往后拢了拢。

“哎呦，每次都这么匆忙！”

“工作忙。”

“老天爷，这一年到头没见你休息过！你们年轻人就是忙忙忙的，工作虽然重要，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老在办公室坐着，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张阿姨笑得热络，走近了些，“月月，谈恋爱了吗？”

江月听得头疼，就知道她会问这个，苦笑道：“阿姨，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张阿姨笑得几乎眯起眼来：“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工作为重，但也不能忽略个人问题呀！我有个侄子，一米八大高个，长得帅，银行里工作，也在桂城，要不你们认识认识？”

“不用了阿姨……”

“月月，你怎么来了？”江月的妈妈宋云女士如同天神一般降临。

“妈！”江月投来救助的目光。

宋云一看张嫂拿着锅铲，正笑眯眯看着二人，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呀，你可回来了，月月在外面等了你一会了。”

“啊，是嘛……那，那快进去吧，月月。”宋云上前，伸手按住门边的指纹识别器。江月提着袋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宋云身后，盼着赶紧开门进去。“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哎！月月，你再考虑考虑啊！”江月半个身子都进了家门，张阿姨还在身后喊着。江月回头扯了扯嘴角：“阿姨再见。”

门一关，江月呼出一口气。宋云给她拿了双拖鞋：“又问你谈没谈恋爱啊？”

“嗯。”江月不打算谈论这个问题，把袋子递给宋云，“我买了点水果和蔬菜，还有鱼。”

宋云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两条鲫鱼已经处理好，附赠了葱姜。宋云笑着问：“鱼今天吃吗？”

江月想了想：“今天吃吧。”

“炖汤还是红烧？”

“我想喝汤。”

“那你自己玩会，一个半小时后开饭。”宋云拿着袋子走向厨房，“别忘了洗手。”

江月洗了手，回房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扎了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宋云从厨房出来，把洗好的水果放到茶几上，有点嫌弃地说：“你把脚给我放下来，脏死了！”

“我不。”江月不服。

“你洗澡去，反正还要一会儿才开饭。”

“不要，不想动。”

“你不去我就不做饭了。”

“那我点外卖。”

宋云被气得瞪了她一眼，喊了全名：“江月！”

不好！

江月把脚放下。

“我数三声，一，二……”

江月乖乖去房间拿衣服去了浴室。宋云女士发起火来真的很恐怖。

宋云是桂城大学艺术史系的教授，专攻中式建筑艺术。她爱穿旗袍，也有很多不同风格的漂亮衣服，江月的衣柜还不足她的三分之一。50多岁了身材依旧保养得很好，每天都会画淡妆去上课，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学生们喜欢她，下了课围着她转，大胆些的女同学嘴巴抹了蜜似的，亲亲热热喊她宋美人。女老师们也笑着问她旗袍哪里买的，丝巾和披肩真好看。有年轻老师和学生学她的穿衣打扮，像模像样，只是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优雅和随性学不来。

她住在桂城郊外的一处联排别墅里，离学校和市区都有40分钟的车程。江月嫌远，问她要不要把别墅卖了，在学校附近买套公寓。宋云不肯，说：“市区里太闹了，还是这里好，安静，有山有水。”

“你每天开车要开一个多小时啊，堵车的话要更多时间。”江月还是觉得住在学校附近比较方便。

“我愿意。”宋云白了江月一眼，“你爱住市区你自己住，我有我的生活。”

是的，宋云有自己的生活。一个没有丈夫，没有女儿，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完完全全只属于自己，属于宋云的生活。她喜欢安静，喜欢山水，喜欢花草，喜欢在周末的时候自己开车去图书馆看书，去咖啡店坐一下午，喜欢放假的时候和几个老朋友去旅游。她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住处，自己装修自己的房子，自己培养自己的爱好，自己安排自己的人生。

宋云对待人生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江月。

宋云常常告诉江月，要学会爱自己。

小江月还不懂：“什么是爱自己？”

“就是要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宋云给小江月擦脚。

“我知道啦，那我一会想吃冰淇淋可以吗？”小江月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丫子，甜甜地笑。

“不行哦，你已经刷了牙了，明天再吃。”

小江月一听，有点委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轻轻一叠，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背上。“不是你说要爱自己吗？”

“月月，”宋云坐到她旁边，摸摸她的脑袋，“爱自己是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放纵自己哦。”

小江月抬起脑袋，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懵懂地问：“‘放纵’是什么意思？”

宋云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吟吟地说：“就是让自己失控，变得不好。你要是刷了牙还吃冰淇淋，你的牙齿会生虫虫，把你的牙齿咬出好几个大窟窿。”

“啊！”小江月吓得往妈妈怀里一扑，“我不要生虫虫，我不吃了，明天也不吃了，以后都不吃了！”

牙齿生虫过于恐怖，直到现在，江月都不怎么吃甜食，也几乎不喝饮料。

江月洗完澡出来，饭菜也都端上了桌。

宋云给她盛了一碗汤，念念有词：“先喝汤，再吃饭，对身体好。”

鱼汤冒着热气，奶白色的汤面浮着几块豆腐。江月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汤味浓郁而不腻，鱼的鲜香一下子在舌尖化开，没有半点腥味。温度刚好，咽下去时暖暖的。江月想起小时候放学回家，后厨飘出香气，她一闻，就知道妈妈在炖鱼汤。

“妈，你这鱼汤是不是有什么秘方？好鲜好鲜。”

宋云夹着鱼肉，“没有秘方，就是火候和顺序。鱼要先煎透，锅要热，开水一冲下去就白。”

“我也煎啊。”江月曾尝试着自己炖汤，哪怕严格按照菜谱的步骤，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她觉得自己在做饭这件事上没有天分。

“你那叫煎吗？煎完还是湿的。”宋云抬眼看她，“一煎粘锅就想关火，你工作时的耐心呢？都用光了？”

江月被无情拆穿，轻哼了一声。

宋云坐在她旁边，慢条斯理地剥着鱼肉，问：“你还在给你那个难搞的业主做图吗？”

“那个早结束了，现在其他人在管落地，我偶尔去看一下。”江月被豆腐烫了下嘴，吐了吐舌头。宋云递了张纸过去。江月接过纸，擦擦嘴：“最近接了省博展厅的改造项目。”

“是嘛。”宋云慢慢悠悠地喝汤，“你们好像很少接政府项目，跟他们做事还顺利吗？”

“挺好的，跟我们对接的是他们那边学术研究部的助理研究员，能力很强，沟通也很顺畅。”

“研究员不是做研究的吗，怎么会负责这个？”

“说是省博的采购员请了产假，其他人不熟悉招标业务，找她帮忙。”江月的碗见了底，“她这人是南城大学的人类学博士，读书的时候就在省博实习，每个部门都呆过，毕了业也就留下工作了。”

宋云挑了挑眉：“还挺厉害。”

“厉害是挺厉害的，但——”江月夹起青菜放进碗里，摇摇头，“总觉得她天天被呼来唤去的。”

“哦？”

“招标业务又不是她的职责，因为采购员休产假被叫过去帮忙写招标书不说，馆里还一直让她负责到现在。”

“这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做事做一半就丢了吧。”

“这个倒也算了，主要她还同时被别的部门叫去干活。有次我在展厅里碰见她，她正在帮典藏部统计文物。我问她你自己的事情做完了吗，她扭扭捏捏地说‘能做完的’。”

江月用筷子敲敲碗，不满道：“不是自己职责内的事情，有空帮就帮，没空为什么不拒绝？她还替他们说话，说什么他们太忙了，你自己不忙吗？！”

宋云把盐水虾往江月面前推了推，“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平时也没见你管你手下的人，反而管起别人来了。”

江月撇撇嘴，“我可没管她，我就问了几句。”

宋云低头吃菜：“你问了几句不就是在管她么？我看你还是保持一下社交距离吧，她是你的甲方，你别把人家问烦了以后不跟你沟通了。”

江月剥着虾，半晌，嘟囔了一句：“说两句就烦也太小气了。”

宋云惊诧，抬起头，“什么？”

江月不说话了，眼睛盯着虾线，细细挑着。

宋云心里微微一顿，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因为太了解，所以觉得不可思议，思索几秒，问：“你们这个项目什么时候接的？要做多久？”

江月漫不经心地答：“昨天刚签约，按照计划，改造是明年3月完成，展陈持续到明年年底。”

“哦～你们和葛总一块啊。”

“嗯。明年省博在6月和11月要办大展，改造也是为了这两个展。”

宋云笑笑，“看来你和这个研究员要一起工作挺长时间的。”

江月肩膀轻轻歪着，长腿随意交叠着伸在桌下，眼里盯着虾，撅着嘴，阴阳怪气道：“谁知道——人家忙呢，明天出差呢。”

宋云见她这副样子，暗暗感叹，抿着嘴，静静打量自己的女儿。

“干嘛？”

“没什么，”宋云嫌她剥虾剥得满手都是，“你能不能好好剥？虾都烂了，脏死了！”

“哎呀！”江月不耐烦，嚷嚷着，“我自己吃嘛，又不是你吃！”

“我看着脏！”

“那你别看！”

宋云受不了，翻了白眼，“你下次别来了。”

“妈，”

“干嘛。”

“你能不能把我的指纹也录进锁里？”江月很无语，“我不想再在等你的时候听张阿姨问东问西的了。”

这个要求江月提了好几次，宋云一直拒绝，理由是大家各过各的。

“不要。你要回来给我提前发消息，你早发，我早就回来了。”

“我哪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回来？”

“那是你的问题。”

“……”

“对了，”宋云忽然问，“江昊下个月要回国了，他跟你说了没有？”

江月低头吃饭，不咸不淡地回答：“说了。”

“他会来我这儿住几天，然后去海市，你到时候有空的话就回来一起吃个饭吧。”

“不一定有空，忙。”

宋云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看你，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算了。”

“不过，”宋云笑着提醒道，“你知道江昊的，他要是想来见你，我可拦不住。”

“哼，”江月嗤笑一声，“你只要别告诉他我在哪，他就找不到我。”

“我才懒得管你们俩，”宋云摇摇头，“小时候你俩打架我都不管，现在我也不管。”

江月往椅背上一靠，抱着胳膊问：“他去海市干嘛？”

宋云也往椅背上一靠：“不知道，懒得问。”

江月笑了，“也是，反正他回来也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吵死了。”

宋云指着她的碗：“吃完了？”

“吃完了。”

宋云开始收拾，收拾了一会，见江月坐着不动，把眉头一皱：“你起来帮我一起收拾啊！”

“好累——不想收拾。”江月歪七扭八地瘫着。

“呵，”宋云端着碗盘，冷笑一声，“要是人家知道你私下是这副鬼样子，不知道她会怎么看你。”

“嗯？”江月把脑袋一歪，“谁？”

“没谁。”宋云去了厨房，留下江月一人莫名其妙。

哪个人家？谁啊？

谁啊？！

江月猛地站起来，追到厨房：“你不会偷偷在帮我相亲吧？！！妈！我俩说好的，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你也别干涉我的！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翻脸！”

宋云睨了她一眼，“我才懒得管你。”

“那你那个人家是什么意思？谁看我？谁？”

宋云骂道：“谁谁谁的你烦不烦？你说江昊吵，我看你更吵，大小姐你动动手帮我刷几个碗行不行？”

江月接过碗，一边洗一边说：“你可是大学教授，别搞那些封建残余的一套啊！”

宋云没好气：“轮不到你来说教我。”

宋云其实还想说“你也别说教人家”，忍住了，没说。

江月把碗洗完，又把桌子擦了，宋云很满意：“我回房间了，明早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江月没动。

宋云又说：“我没有在帮你相亲，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江月这才笑了：“那就好。”

宋云无奈：“你从小性子就强，你不愿意的事，谁都强迫不了你，就算我有心，我能拿你怎么办。”

江月摇摇头，“强迫不了我是一回事，你有没有心又是另一回事，我还是希望你没有这个心。”

“你未免要求太高，知不知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呐？”

“我又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我只是希望和我亲的人是这样。”

宋云笑了，“好好好，我没有这个心。”

江月走过去抱着宋云撒娇：“你最好啦，妈妈～”

“哎呦哎呦，行啦～”宋云拍着她的背，“玩手机要开灯，倒一杯水放在床头，晚上起夜了就喝一口，对心脏好，别玩太晚，知道了吗？”

“哦——”

回房前宋云还是没忍住，说：“月月，和那个研究员说话不要没轻没重的知道吗？”

“啊？”江月吃着提子，“我没有啊。”

宋云笑：“你既然想跟人家做朋友，就好好跟人家讲话。”

“啊？”

“早点睡吧。”

江月目送着宋云回房，低头看看左手的提子，又看看右手手机刚点开的和顾習之的对话框。

果断关了手机，一把把提子塞进嘴里。

谁要跟她做朋友啊？！

是，不做朋友，做女朋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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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