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 第12章 第十二章 涣若冰消

那是吴璟安小学三年级发生的事儿。

小顾昔失去妈妈后的第一个生日。

这天起床，小顾昔的眼下始终萦绕阴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和爸爸最消沉的日子。金姨就是在头天晚上离开他们的，所以小顾昔并不打算过生日。

小吴璟安当时只想给哥哥惊喜，一大早就跑去蛋糕店，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给他买了块巧克力蛋糕。回家的时候不料碰上恰好下楼扔垃圾的小顾昔，小吴璟安慌忙把小手往身后一揣，掩耳盗铃地草草打过招呼后就直奔楼上，把蛋糕盒一股脑塞进冰箱满意地藏好。

殊不知晚上打开蛋糕的时候，里面早已是乱糟糟一团，小吴璟安当着小褚冉和小顾昔的面儿嚎啕大哭。

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小的闹剧，让小顾昔不再那么抵触生日。

“别提了冉姐，当时我心都碎了。”吴璟安回想那个尴尬的画面，悻悻吐舌。

“和现在一样破破烂烂吗？”褚冉眼尾荡漾着难见柔顺的笑意。

吴璟安心里咯噔卡了一下，“我又不是玻璃心。”

“可你看起来快碎掉了。”褚冉也没多问，“越想握紧的沙子越是易逝，有些事不是执迷就能不变。”

吴璟安垂目。

“虽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看起来挺颓废，但姐也是过来人，青春期的牛角尖我也没少钻。”褚冉对他展露笑颜，“可钻来钻去也就这么点儿破事儿，芝麻大的阻碍都感觉天降陨石世界末日了一样。”

“我敢保证十年后再回想现在的自己，就像看着以前对蛋糕哇哇大哭的小时候一样幼稚。”

“你不适合安慰人，我这会儿好像更堵了。”吴璟安苦笑。

“谁能左右热血青年的想法，以前没人能掌控我，现在我也懒得安慰你。”褚冉的确叛逆又自我。

以前如此，现在更甚。

席间。

“小冉，最近忙什么呢？都没见你发动态了。”吴妈给她夹了好多菜。

“最近忙着跟组学习呢，以后霍姨要是看上哪位小鲜肉就告诉我，签名照准能给您拿来。”褚冉眉开眼笑。

“小点儿声，回头你叔该和我吵了。”吴妈故作小心的模样很是可爱。

“才大二就实习了？”吴爸有些匪夷所思。

“她学的就是影视编导，书本上的知识哪有实战含金量高。”顾叔对侄女可谓又爱又恨。

爱的是小姑娘从小就有想法且惯行说到做到的风格，活得潇洒自在，恨的是听不进一点儿劝，当初全家都不赞同小姑娘踏进娱乐圈儿，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二叔说得对。”褚冉笑得眼睛都眯成缝儿了。

难得听二叔替自己讲话，褚冉只当没听出言外之意，乐呵乐呵就糊弄过去了，否则还不引起一番苦口婆心意味深长的教导。她今儿是来吃饭的，懒得听。

“你姐弟俩都挺有本事，小昔打算去哪个国家？”吴妈关心。

没怎么开口的顾昔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闷头干饭的吴璟安，“还没想好。”

吴璟安咽到一半就哽住。

“去哪里不重要，关键是你得想好要往哪方面发展。”褚冉一副很有经验的语气。

“等考完雅思再定方向。”顾昔没有多言。

吴璟安全程只顾往自己嘴里塞，不时应上一两句。

这晚。

吴妈留褚冉过夜，把自家儿子赶对门儿和顾昔挤一张床去了。

“前两个月的试卷。”顾昔把崭新的试题递过去。

“哥你选了哪几个国家啊？”吴璟安接过，随手放到床头。

“欧美。”顾昔随手找了部电影，端着平板坐到他旁边。

“分数要求高么？”吴璟安的小心思再明显不过。

“安仔，其实我觉得你放下画笔还挺可惜的。”顾昔侧目，“不是说你成绩不好，而是不想看到天才随波逐流。”

吴璟安初二的时候，有幸拜到名师之下，从小喜欢涂涂画画的小孩有了专业人士的指点，天分骤现。不过吴璟安似乎不打算把爱好当成职业，他的老师明老察觉到这点，倒也不勉强他必须走上艺术这条路，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给予适当点拨。

吴璟安悟性高脑袋转得快，如果他愿意，明老大可将他作为可塑之才培养。

“可是艺考这条路太烧钱，爸妈操累一辈子，不想加重他们负担。”吴璟安有些闷闷不乐。

“出国也需要很多钱。”顾昔提醒，“虽然你还没成年，但十六岁就得承担刑事责任，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和顾昔一样自己打工挣学费。

顾昔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既然赌约已定，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吴璟安怎么会听不出来？但他不想再提这事儿。

“你成绩好可以做家教，我好像没什么能做的。”吴璟安叹气。

“是你不愿，也懒得去做。”顾昔揭穿，“你可以尝试把手绘贴到网上，有人买你就卖，名气打出去之后可以考虑接手设计相关的活儿，也可以往画师方向考虑。这条路很宽泛，不局限于其中一两种。”

吴璟安认真思考，安静得连呼吸都要隐匿于灯光中。

“这只是我的建议，可以作为参考，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心里的想法。”顾昔搭着他肩膀微笑，“咱俩都长大了，不再是只会哭鼻子的年纪，也该为将来考虑。”

“我会好好考虑。”吴璟安抿嘴。

顾昔温煦的眼尾勾勒着他轮廓英俊的侧颜，心叹傻弟弟是真长大了，喜欢把事儿压心底了。

瞬间的寂静暂时掐住两人各自深埋心底的那棵正在冒尖儿的小芽，顾昔沉默地感受身边略显低落的呼吸，却没意识到自己胸口的起伏逐渐与之共频。

吴璟安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深呼吸后脊背放松些许。

“挺羡慕冉姐的，喜欢就去争取，讨厌就骂。”吴璟安低喃。

“棱角太锋利容易划伤自己，避其锋芒韬光养晦才能无往不利。”顾昔笑着安慰，“不用羡慕别人，你的性格就很好。”

既然此路不通，吴璟安只好选择目前唯一的路——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尽可能缩短他和顾昔的距离。

顾昔说的没错，与其在不适合的路上苦苦挣扎，不如在熟悉的领域开辟一条新的路。然后与顾昔重逢时，能成竹在胸地对他说：哥，我也可以为你撑伞。

小长假，吴璟安问顾昔借来高二的课本，着手提前准备。

有事儿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隙。

收假后一段时间，气温明显降了下去。

“安仔，想好报什么项目了没？”烨宁拿着报名表，满是期待。

初冬来临，一年一度的冬季运动会悄然拉开帷幕，烨宁这个体委这两天算是操心操肺，为了报名的事儿辗转奔波在同学之间。

“随便给我报吧。”吴璟安体育不差，但大冬天还得穿着短袖出门这事儿，确实是他运动路上的绊脚石。

“别啊班长，方逸林那货可是给魏鸣奕排满了项目，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包揽全项奖吧？”烨宁严肃。

“魏鸣奕体育很好？方逸林怎么能不自己上？”萧若有些不信。

“你又知道他都能拿名次，真有这么神的人，还会活在世上吗？”吴璟安不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班长大人，你弹跳咋样？”烨宁扯回正题。

“一般吧。”吴璟安低头整理书桌。

“老萧呢？”烨宁转头问。

“耐力可以，跳高跳远就算了。”萧若配合。

“那你就包揽中长跑吧，铅球得力吗？”烨宁优先考虑这两位损友后桌，把他们能上的项目先勾了一遍。

“铅球得大力上啊，老萧这细胳膊细腿的，别给折了。”吴璟安提议。

“也是。”烨宁默默划去铅球项目后萧若的名字。

“你们才是细狗。”萧若不乐意了，大大白了两人一眼。

“安仔你就跳高跳远行吧？”烨宁低头思索，“要不再来个短跑？”

“都行，听体委大人安排。”吴璟安知道烨宁早就有自己的打算，干脆不做挣扎。

烨宁给自己安排了跨栏、标枪这类冷门的项目，同时还补上短跑的空缺。铅球铁饼一类需要臂力的项目都给张大力安排上，烨宁还苦口婆心劝说几个看起来体格稍好的男生参赛，这才勉强补齐阵容。

这周某天。

2班物理老师之前占用了一节体育课，这周把课还回来了，所以正好和1班遇上。

“哎安仔，要不咱去打探打探对方底细？”烨宁这些天属实被方逸林气得够呛。

2班牛高马大的男生比他们班多，方逸林可谓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报名表交了上去。和1班不同的是，方逸林苦恼怎么和同学交代上不了场这事儿，不像烨宁脑袋都抓烂了，名额都还没凑齐。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烨宁这要强的性子按耐不住倒是能理解，不过好像有些过于认真了。

“有什么可打探的？厚着脸皮找沈亦舒把报名表要来不就好了？”吴璟安不是不在乎结果，而是他更享受过程罢了。

“纸上谈兵有什么用？”烨宁这比喻倒是无比恰当。

“你的一等马再精悍，也拿对方以数量取胜的三等马无招啊。”萧若想劝他别把结果看得这么重。

“我的马也忒不自信。”烨宁依旧不服。

“行了，一会儿我深入敌营去套套口风，你俩记得掩护啊。”吴璟安故意逗他。

正好，给了吴璟安合理的理由找魏鸣奕搭话。

自打化学竞赛成绩公布那天，魏鸣奕就没和吴璟安说过话。也是，莫名其妙被人吼一顿，换谁都不乐意。

魏鸣奕没一点儿错，是吴璟安无理取闹在先。

所以，他决定......

“魏鸣奕，斗牛么？”吴璟安诚挚邀请。

吴璟安拆了石膏还不到100天呢，竟然还主动下帖子。

正主眉峰一挑，带着三分不屑靠近，垂目盯着他的腿，“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这点儿小伤还得疼一辈子不成。”吴璟安不以为意。

“让你两球。”

“谁要你让。”

剑拔弩张的场面在竞赛成绩公布那天刚发生过，区别在于，这回吴璟安的挑衅消散于慈眉善目的笑颜中。他叫上烨宁和萧若，站定等沈亦舒和方逸林上场。

分工明确，烨宁一来就盯上同是体委的方逸林，萧若自觉防守体格相差无几的沈亦舒，吴璟安则游离在魏鸣奕周围。

“魏鸣奕，校运会你都报什么项目了？”临近尾声，吴璟安才切入主题。

“想比？”魏鸣奕挑眉，饶有兴致地睨着他。

“合理退避，省得挡了你的光。”吴璟安瞅回去。

“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魏鸣奕故意停顿却并不是为了接球，起跳的同时睨了他一眼，“小气。”

吴璟安甚至都没抬手，打算就这么光明正大送分。但是魏鸣奕好像并不领情，出手的瞬间故意施力让球偏离轨迹。

吴璟安眉尾一挑，“挺有脾气。”

“不该？”魏鸣奕上前一步，低垂的眉眼尽显桀骜强势。

“我欣赏。”

从几次交锋来看，魏鸣奕这人软硬不吃，吴璟安秉持‘说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不吝言辞，没想到魏鸣奕竟好像很吃这招。

“没看错人。”魏鸣奕扬着嘴角，眼尾难见地攀上柔意。

打没打探到军情，对吴璟安来说并不重要，哄好魏鸣奕的目的达成就行。吴璟安并不排斥魏鸣奕的莫名靠近，心里默默给他划分到‘能处的朋友’一类，加之很好奇魏鸣奕某些毫无缘由的举动，于是才勉为其难哄上一哄。

课后，吴璟安请他们喝饮料，算是和某人‘握手言和’的表示。

校运会开幕式即将来临。

吴璟安喜欢的冬季悄然而至，他像个即将冬眠的熊一样慵懒。

“班长，今天放学组织大家去操场走方阵啊，最后一次彩排不许有人缺席。”王老师下课前叮嘱。

“好的老王。”吴璟安懒散回应。

“你小子没大没小。”王老师笑着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班主任比较年轻，周末闲来无事偶尔会和他们组队打上几局游戏，一来二往熟络起来后，只要不是正式场合，吴璟安都习惯喊他老王。烨宁和萧若私下也会这么称呼老师，不过有别人在倒是比吴璟安收敛许多。

这天全校最后一堂课都取消，乌泱泱的人群聚集在操场。

祁雅抬着班牌站在队伍最前头，无所事事东张西望。

“吴璟安，你哥举校旗啊？”祁雅恹恹的神色一瞬有了光彩。

队伍最前端的吴璟安闻言抬眼，正巧碰上顾昔投来的视线，后者莞尔一笑。

“我也刚知道。”笑意不由攀上吴璟安唇角。

（除了昔哥，谁还能担此大任？）

“昔哥气场也太强了，他旁边的护旗手都黯然失色。”旁边的萧若不住赞赏。

“我看看呢，昔哥在哪儿？”烨宁从两人身后探出头，“不愧是清冷男神，我一男的都挺喜欢这气质。”

吴璟安有些得意，暗暗在心中许下诺言：昔哥，等我。

不远处晦暗深邃的目光，越过同排九人的额头，精准落在某人翘楚精致的侧脸，魏鸣奕不自觉蹙起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