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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女材料学家 第75章 大漠星河共长眠

作者:连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1-08 18:45:17 来源:文学城

时光的河流奔腾不息,共和国在一代代人的奋斗中,日新月异,屹立于世界东方。

而陆向真与沈屹的家,依旧在那套安静的公寓里。

阳台上的花草换了不知多少茬,总是被沈屹打理得生机勃勃,即便他后来工作愈发繁忙,地位愈发显赫,只要在家,清晨为花草浇水、傍晚与向真一同赏看,仍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些花草,如同他们的爱情与信念,历经风霜,却始终扎根于坚实的土壤,向着阳光顽强生长。

他们都已年至耄耋,岁月的刻刀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沈屹的腰背不再如青松般挺直,那是早年征战沙场、后来长期伏案以及西北风沙留给他的印记,阴雨天时,旧伤总会隐隐作痛,尤其是那颗深埋脊柱、未能取出的弹片,仿佛提醒着他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与后来同样征战不休的科研攻坚。

陆向真的身体更是如同被过度使用的精密仪器,早年透支的健康、西北的艰苦、湖北的磨难、以及数十年如一日的呕心沥血,让她的脏腑机能衰退,咳嗽的毛病跟随了她一辈子,消瘦而脆弱。

但他们眼神中的光芒却从未黯淡。那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是信念笃定的宁静,是彼此支撑的温暖。

沈屹晚年虽已退居二线,但作为国家科技领域的资深顾问和战略智库的核心成员,他依然心系国事,案头总有看不完的报告、提不完的建议。

他的思维依旧敏锐,视野宏阔,常常就某些关键技术发展方向或重大工程项目的材料瓶颈问题,写下数页纸的详细分析与对策,字迹虽因手抖而不复当年的刚劲,却仍力透纸背,逻辑严密。

陆向真也早已不再担任研究所的具体行政职务,但她院士的头衔和“共和国材料之母”的威望,使她依然是所里乃至全国材料学界的精神象征。

她仍保留着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偶尔会去所里看看,听听年轻人们的汇报,提出几句一针见血的建议。

更多的时候,她在家中整理过去的笔记、资料,撰写回忆录,并非为了扬名,而是希望将那些艰难探索中积累的经验教训、那些无法见于正式论文的“失败”与“灵光一现”,留给后来的研究者,让他们少走些弯路。

他们的日常生活平静而规律。

清晨,生活秘书会来帮忙准备早餐和处理家务。

上午,两人常常各自占据书房的一角,沈屹批阅文件、阅读内参,向真则伏案写作或翻阅最新的学术期刊。

午饭后小憩片刻,下午若是天气晴好,沈屹总会坚持搀扶着向真到楼下小区慢慢散步一圈。

傍晚,他们会一起坐在阳台上,看着夕阳西下,聊着家常,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与时光的流淌。

夜晚,灯下并排而坐的身影依旧,只是更多时候是各自阅读,偶尔交流几句,目光交汇处,是数十年磨合出的默契与深情。

这样的日子,宁静而充实。

然而,自然规律终究无可抗拒。

那是一个初冬的清晨,阳光透过薄雾,勉强带来一丝暖意。

沈屹比往常起得晚了些,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灰白,呼吸也比平日急促。陆向真担忧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虚汗。

“今天别去办公室了,在家休息,我打电话叫医生来。”陆向真按住他欲起身的动作,语气坚决。

沈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今天不一样,今天还有个重要的规划草案。我必须看完。下午,部里要开会……”

“让秘书送来,或者我帮你看。”陆向真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心疼不已。

“不一样的,向真……”沈屹握住她的手,力道却不如以往那般坚定,“有些思路,得我自己想。没关系,我看完就回来休息。”

他挣扎着起身,拒绝了陆向真陪同的建议,只让生活秘书和保健医生随行。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目送他的妻子,阳光勾勒出她银白的发丝和清瘦的轮廓,他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等我回来。晚上,喝我炖的汤。”

那一天,陆向真心神不宁。

她在书房整理旧稿,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

午后,她接到沈屹秘书打来的电话,语气焦急,说沈老在办公室看文件时突然晕厥,已紧急送往医院。

陆向真赶到医院时,沈屹已被送入重症监护室。

医学专家们面色凝重,告知情况极其危险,多年的劳累透支、心脏功能的严重衰退,加上那枚该死的弹片可能引起的炎症反应叠加在一起,引发了多器官功能的衰竭。

接下来的几天,沈屹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思维依旧清晰,甚至还会断断续续地询问那份规划草案的后续,叮嘱秘书某些细节的处理方式。

医生无数次劝他别再想工作,他只是虚弱地摇摇头。

陆向真日夜守在他的病床前,握着他枯瘦的手,一遍遍用温水帮他擦拭脸颊和手臂。她的话不多,只是安静地陪伴着。

最后的时刻终究来临了。

那是一个寂静的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病房窗户,将房间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

监护仪器的滴答声显得格外刺耳。沈屹忽然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眼神异常清亮,甚至带着一丝急切。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寻找着,直到目光锁定床边的向真。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已没有力气。

向真立刻紧紧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将脸颊贴近他。

“我在……沈屹,我在这里。”她的声音轻柔而稳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沈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将军,您是担心那份关于新型航空发动机材料的报告吗?我们已经按您的意见修改上报了……”

“首长,您放心,您提的那个半导体产业布局建议,上面非常重视,已经列入规划了……”

“沈老,您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守在一旁的秘书、医护人员、亲近下属都屏住呼吸,努力倾听,想知道这位为国家奉献了一生的老人,在最后的时刻还在牵挂什么?

是那份未尽的规划?是某个重大项目?还是对国家和军队最后的嘱托?

向真却仿佛听懂了他无声的语言。

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氤氲,却异常明亮坚定。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沈屹,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教我的,我都记得:累了就休息,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我不会逞强,不会让你担心。”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却带着一种穿透生死的力量:

“你累了,就先歇一歇。别牵挂我,也别牵挂工作。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足够好了。我们的共和国,很好,很强大,以后会更好……你……安心。”

说完,她低下头,将自己温热干涩的嘴唇,无比珍重地、轻轻地印在他布满针眼的手背上。

那是一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风雨、沉淀了所有炽热爱恋与无言默契的吻。

仿佛一道无声的指令,又像是最终等到了那句唯一的承诺,沈屹一直紧绷着、不肯放松的手指,在陆向真的唇离开他手背的瞬间,缓缓地、慢慢地松开了。

他眼中那抹急切的光亮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安详、无比平静的神色。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陆向真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永恒,然后,缓缓地、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监护仪上刺耳的长音划破了病房的寂静。

病房里响起压抑的啜泣声。

一代将星,共和国科技事业的巨擘与忠诚卫士,就此陨落。

他走的时候,面容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身边是他一生挚爱、亦是毕生战友的妻子。

陆向真没有哭,也没有晕厥。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依旧握着沈屹尚有余温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她的平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让人担忧。

有人上前想搀扶她,怕她因过度悲伤而倒下,她却轻轻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却镇定:“我没事,让我再陪他一会儿。”

她的确不需要搀扶。

他们早已将彼此融入生命,他的离去带走了她的一半,但留下的那一半,必须承载着两人的记忆与信念,继续完成最后的约定——照顾好自己。

她不能倒下,不能让他走得不安心。

沈屹的葬礼庄严而隆重。悼念者络绎不绝。党和国家领导人、各界代表、他曾帮助过的科研人员、旧日部属、以及无数闻讯从鄂西自发前来的人民群众,排着长长的队伍,前来送别这位功勋卓著的老人。

低回的哀乐声中,人们缅怀着他对国家现代化建设的卓越贡献,传颂着他清廉刚正、呕心沥血的一生。

在众多的挽联中,有一条格外特殊,它从中折了一道,分成了左右两半。左边只有两个字:“真真”。右边则是:“悼念沈屹”。

这简单的六个字,却蕴含了难以言喻的深情与独特的羁绊。

“真真”,这是他私下里才会唤她的昵称,包含了外人无法想象的温柔。而“悼念沈屹”,则代表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平静而坦荡。

陆向真一身黑衣,由江晓和何沁女儿何建华一左一右搀扶着,站在家属席最前列。

她身形瘦削,面色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神情肃穆而平静,逐一回应来客对逝者的致意。

她的冷静自持,让所有担心她会悲伤过度的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更加心疼这位失去一生挚爱的老人。

追悼会上,国家高度评价了沈屹光辉的一生,从他早年投身革命、浴血奋战,到新中国成立后转入军工和科技领域,为“两弹一星”、国防现代化、国家高技术产业发展规划呕心沥血、运筹帷幄的巨大贡献。

国家赞誉他是:

“久经考验的**战士、杰出的国防科技领导者、新中国科技事业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为国家的独立解放、科技发展和国防现代化建设事业奋斗终生,功勋卓著,品德高尚。”

陆向真静静地听着,这些宏大的功绩评语,与她记忆中那个在鞍钢初遇时冷峻严厉的特派员、那个在沈阳金属所力排众议提拔她的副所长、那个在西北基地为她挡下一切风雨的战友、那个千里迢迢追来湖北农机厂抛弃一切与她共度时艰的丈夫、那个在无数个深夜与她灯下并肩探讨技术的知己、那个始终用行动默默支持她守护她的沈屹,一点点重叠,构成了一个完整而真实的形象。

他的生命,早已与国家命运紧密交织,他的功绩,熔铸在共和国崛起的丰碑之中。

葬礼结束后,按照国家规定和对功勋人物的尊崇,组织上原本安排沈屹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那是无上的荣光。

然而,在整理沈屹遗物时,发现了他早已亲笔写下的、经过公证的遗嘱。

遗嘱中除了对身后事简办等要求外,特别明确了一条:希望将他的骨灰,由妻子陆向真带回西北,撒在他曾经战斗和工作过的金银潭戈壁——泛指西北基地所在区域。

遗嘱中,他用工整而略带颤迹的笔触写道:

“……我一生辗转,始于战火,终于书案。身后之事,一切从简。骨灰不必进京畿重地,占用宝贵之地。向真知我心意,请她带我回西北去吧。

……我这一生,历经多处,除延安及早年战场外,鞍山、沈阳、北京、湖北,皆留有深刻印记。然西北之地,于我而言,意义尤为特殊。

早年我曾恨此地,因风沙严寒,耗尽吾妻向真健康,曾一度令我几乎失去她。然静心思之,我亦深爱此地。盖因无一曾在金银潭工作奋斗过之人,能不深爱之。

此地虽艰苦卓绝,物资匮乏,唯有无垠黄沙,单调苍茫。然此地亦拥有世间最璀璨之星河,最热烈之欢呼,以及对祖国最纯粹、最赤诚之爱。我等在此,将青春、热血乃至生命,奉献于国之重器,无怨无悔。此处,亦是我与向真同志历经磨难、情感交融、最终决意相守之地。

我愿长眠于此,守望这片我们曾为之倾尽所有的土地。望组织成全此愿,让我的骨灰,最终与那片大漠黄沙融为一体,不必立碑,无需祭扫,化作尘埃,静守河山。”

读完遗嘱,众人无不动容。

组织尊重了他的意愿。

陆向真听着他的遗嘱,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西北星空下,指着天河向她讲述星宿、在原子弹成功时将她高举过肩头的沈屹。

他的根,他的情,他一生最炽热的燃烧,确实都留在了那片苍茫而伟大的土地上。

她接过遗嘱,静静地、慢慢地看着遗嘱上的字,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剧烈的表情,只是放在膝上的另一只手,指节微微泛白。

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我带你回去。”

在火化时,烈火敛去了他疲惫的躯壳,最终留下的骨灰中,赫然有一小块历经烽火岁月、伴随他大半生、最终也参与了他生命终结的黑色金属——那枚已经变形、边缘磨得光滑的、来自抗日战场的弹片。

工作人员小心地将它取出,擦拭干净,递还家属。这枚弹片,见证了他的戎马生涯,是他为国征战的永恒印记。陆向真将它收集起来,放入一个锦囊,准备与他一同归于大漠。

处理完北京的一切事宜,陆向真决定亲自护送沈屹的骨灰前往西北。

后辈和学生们都担心她的身体,想要替代她去西北,但她异常坚决地拒绝了:“这是他的心愿,也是我和他最后的旅程。让我陪他去。”

在准备前往西北的前夜,陆向真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整理沈屹在家里的遗物。

他的书桌保持着他最后离开时的样子,钢笔还搁在一份未看完的文件上。

她一件件地整理着他的书籍、笔记、奖章证书,动作缓慢而郑重。

最后,她打开了书桌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钥匙沈屹很多年前就交给了她。

抽屉里没有机密文件,只有一些私人的、被他无比珍视的物品:几张早已泛黄的旧照片,包括他们在西北基地那张简陋的结婚照——照片里年轻英俊的丈夫紧紧盯着身旁咫尺天涯的妻子;一叠她早年写给他的、字迹潦草的信件——一千字里有九百五十字关于工作,最后五十字让他不要担心,她有按时吃饭,并叮嘱他也好好休息;一个从西北基地到湖北的、里面还有几张水果糖纸的糖罐——糖罐已经氧化,炫彩的糖纸却在光下闪烁着穿越时间的璀璨;一枚她第一次获得重大科技成果奖的奖章副本;最后,还有一个小巧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铁盒。

向真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里面安然躺着的,正是当年在西北原子弹爆炸成功那个狂喜的下午,在漫天风沙中,沈屹用笔记本撕下的纸页亲笔写就的那张婚书。

纸张早已脆黄,边缘有些磨损,但刚劲中含温柔的字迹依然清晰如昨:

“两身旧袄,一对赤心。火箭为聘,山河作证。沈屹与陆向真,志同道合,情投意合,于艰难岁月结为夫妻。今值家国重器铸成之际,两心相印,特立此证。生当同铸国器,死愿共戍星辰。夫:沈屹妻:陆向真公元一九六三年秋 于金银潭。”

几十年岁月风霜,无数次的搬迁,他都如此妥帖地珍藏着。

陆向真指尖颤抖地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还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郑重与爱意。

一直强撑的平静外壳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她佝偻下腰,将那张薄薄的纸紧紧捂在胸口,压抑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极力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她不是不痛,只是那痛太深太重,重到需要她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承担,以至于在外人面前,反而显出一种极致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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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近乎固执的坚持下,只由一位沈屹生前信任的老部下负责联络协调,一位医护人员随行以防万一,再无他人。她抱着那个沉甸甸的骨灰盒,坐上了飞往西北的飞机。

飞机降落,故地重游。

当年的基地早已解密,成为了面向公众和学生的爱国示范教育基地,周边地区也有了发展,但辽阔的戈壁滩、苍茫的天际线依旧。

深秋的西北,风已凛冽,天空却蓝得透彻。

当地政府的领导和老基地留守人员前来迎接,态度恭敬而感伤。

他们安排了住宿,但陆向真婉拒了所有宴请和安排,只请求第二天一早,送她去当年他们常去的一处地势较高、能俯瞰部分基地旧址和辽阔荒漠的地方。

那一夜,陆向真住在简单的招待所里,抱着骨灰盒,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色未明,陆向真便抱着骨灰盒,来到了预定地点。

一轮巨大的、苍白的月亮还悬挂在西天,东方的地平线已经透出晨曦的微光,星河尚未完全隐去,璀璨依旧,如同无数钻石洒落在黑丝绒般的天幕上。

寒风刺骨,她却毫无所觉。

她坐下来,将骨灰盒放在身边,如同过去无数个夜晚,他们并肩而坐。

“沈屹,我们回来了。”她轻声说,带着一种回家的安然,“你看,这里的星空,还是那么美,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絮絮叨叨地对着骨灰盒说着话,说起基地的变化,说起他们曾经住过的宿舍楼还在,说起如今国家的强大,说起她最近看到的一些新材料进展……

仿佛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在一旁倾听。

良久,她停了下来,只是静静地依偎着冰冷的骨灰盒,仰望着满天繁星。

晨风渐起,带着大漠特有的凉意,吹动她银白的发丝。

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宇宙永恒的呼吸声。

她打开骨灰盒,将锦囊里的弹片也倒了进去,然后双手捧起一把混合着弹片的骨灰,用尽全身力气,将它们撒向风中。

她一捧一捧地,将他的骨灰撒向广阔天地。

最后一点骨灰离手时,东方正好跃出一轮红日,万道金光瞬间洒满荒漠,也照亮了她满是泪痕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仿佛看到光晕中,那个穿着旧军装、身姿笔挺的青年,正回头对她微笑,然后转身,与朝阳、与大漠、与星河融为了一体。

他最终回归了他奉献了一生、也承载了他最深刻爱恋的土地。

回到北京后,陆向真仿佛了却了最大的心事,生活愈发平静。

她谢绝了大部分社会活动,深居简出。她的生活由一个精干的小组负责保障,其中包括生活秘书、医护人员和警卫人员。他们沉默而高效地工作着,确保老院士的起居、健康和安全无忧,最大限度地为她创造一个安静、舒适的晚年生活环境。

她再次系统地整理她和沈屹一生积累的技术资料、工作笔记和日记,分门别类,捐赠给相关的档案馆和研究机构,希望能给后来的研究者留下些有价值的参考。

他们一生清廉,工资除了基本生活开销,几乎都用于购买书籍、资助困难学生和同事。

国家给予的奖励,他们也大多捐出。

沈屹去世后,陆向真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将自己获得的“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的奖金、以及他们两人积攒了一生的、为数不多的工资积蓄合并起来,设立了数个基金。

其中一个基金,她特意命名为“六一计划”,专门用于资助那些家境贫困、但却一心向学、有着强烈求知欲的女童,帮助她们获得受教育的机会,改变命运。她常常对经办人员说:“女孩子读书,明理自立,于己、于国,都至关重要。”

这是她作为一名女性科学家,对后来者最切实的关怀与期望。

基金的管理委托给专业的机构运作,但她要求定期收到详细的报告,了解那些受助女孩的成长情况。每每看到报告中那些女孩们凭借努力取得的进步,她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这成了她晚年生活中一抹温暖的亮色。

一个秋日的下午,阳光和煦。在医护人员和负责日常照料的生活秘书的陪同下,她突然提出想去郊外一处儿童福利院看看。

那所福利院位于北京远郊一个新建的卫星城陆安城。工作人员觉得散散心也好,便安排了车辆。

福利院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整洁明亮,墙上贴着孩子们画的色彩斑斓的画,虽然设施不算豪华,但充满了童趣和温馨。院长是一位中年女性,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介绍着福利院的情况。

她并不知道陆向真的具体身份,只知是位热心公益的老院士,言语间充满了对孩子们的爱与自豪。

这里收养的孩子大多因各种原因失去父母,但在国家和社会的关爱下,得以健康成长。

就在参观即将结束,陆向真准备离开时,福利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见一个小小的、襁褓般的东西被匆忙放在福利院门外的台阶上,一个身影迅速消失在街角。门口的保安一时疏忽,并未立刻发现。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几个形迹可疑、眼神闪烁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被遗弃的女婴,正鬼鬼祟祟地试图靠近。

“有人扔孩子!”

“那几个人想干什么?!”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和陆向真身边的人员立刻警觉起来。院长反应极快,一边大声呼喊保安,一边立刻报警。那几个可疑人见被发现,慌忙想要逃窜,却被及时赶来的保安和迅速出警的民警当场拦住并带走。经查,那正是一伙长期流窜、伺机拐卖婴幼儿的犯罪分子。那个被遗弃在门口的女婴,幸运地逃过了一劫。

女婴被小心翼翼地抱进了福利院。她看起来刚出生不久,小脸皱巴巴的,却异常健康,哭声洪亮。

工作人员给她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一切良好。

这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眉眼清晰,皮肤白皙,透着一股灵秀之气。大家一边谴责那狠心的父母和可恶的人贩子,一边又不禁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

然而,这个被命运以如此方式送到“陆安城”福利院门口的女婴,却在这里开启了她的新生。

国家完善的福利体系为她提供了坚实的保障。

最初几年,福利院条件也算不上顶好,但院长和保育员们给予了孩子们最大的爱心与关怀。吃的穿的用的,或许不奢华,但一定干净、充足、营养均衡。社会各界的捐助也时常到来。

小女孩渐渐长大,露出了惊人的聪慧和可爱的模样。她性格开朗又乖巧,学习东西特别快,小嘴伶俐,很会哄人开心,是整个福利院的开心果。虽然没有父母,但她从未缺少过爱。保育员阿姨们就是她的妈妈,福利院的小伙伴就是她的兄弟姐妹。

国家没有忘记这些孩子。随着经济发展,拨付给福利院的资金逐年增加,条件也越来越好。

每到六一儿童节或者春节,孩子们都会收到新衣服。

有一次,小姑娘得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绣着小碎花的连衣裙,她穿上后高兴地转圈圈,跑去给院长和阿姨们看。

后来她去上学,班上有父母的孩子都羡慕极了,问她裙子在哪里买的,她总会挺起小胸脯,骄傲地说:“是我们院长阿姨给我的!是国家给的!”

上学后,她展现出了非凡的学习天赋,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学校组织需要花钱的课外活动、购买课外书籍,福利院总是尽力满足,从不因费用问题让她错过增长见识的机会。每一个孩子的生日,福利院都会记得,会准备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和一份礼物,全体老师和小朋友一起为她庆祝。

在这个温暖的大家庭里,她健康、快乐地成长着,内心充满了对国家和社会的感激之情。她知道自己是不幸的,生而被弃;但她又是无比幸运的,被国家收养,被爱包围。

她九岁那年,因为成绩异常优异,连跳数级,已经开始读初中一年级了。福利院院长了解到“六一计划”基金,认为她完全符合资助条件,且极其需要这笔资金支持她未来的深造,便极力推荐了她。基金的工作人员前来考察,对这个聪明伶俐、阳光自信的小姑娘印象极佳,顺利通过了评审。

然而,当院长高兴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并告诉她这笔资助来自于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和她同姓的老科学家奶奶时,小姑娘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决定。

她非常认真、诚恳地对院长说:“院长阿姨,谢谢您,也谢谢那位陆奶奶。但是,请您帮我把这个资助机会让给更需要的小朋友吧。我现在有国家养着,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已经非常非常幸福和满足了。我觉得还有很多地方的小朋友,可能比我还需要这笔钱。我能靠自己的努力学习,将来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回报国家和社会。”

她的话语稚嫩却真诚,带着超乎年龄的懂事与豁达。院长听后,既心酸又欣慰,最终尊重了她的意愿。

机缘巧合,陆向真从“六一计划”基金会负责人那里听说了陆安城福利院有个优秀又善良的小女孩主动放弃了资助的事情。负责人对小女孩赞不绝口。

陆向真忽然很想去看看这个孩子。

在一个秋风和煦的下午,她没有提前通知,只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悄然来到了陆安城福利院。

她没有惊动太多人,只在院长的引领下,静静地走到孩子们活动的教室外。

此时正是课后活动时间,孩子们在院子里嬉戏。

那个九岁的小女孩正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安静地看着一本书。

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她穿着福利院统一发放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裤,膝盖上放着一个有些旧却保存完好的布书包。

院长轻声唤了一句:“小真,你看谁来看你了?”

小女孩闻声抬起头来。

就在那一刻,陆向真的目光与小女孩清澈而明亮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了。

仿佛时空凝固了一般。

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至极的感觉瞬间席卷了陆向真全身。那感觉并非简单的熟悉或亲切,而是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与共鸣。

小女孩的眉眼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中透出的神采——那种专注、清澈、带着一丝聪慧倔强的光芒,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又清晰的影像重合了。

小女孩看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气质非凡的老奶奶,也微微愣住了。她并不认识她,但心里却涌起一种莫名的、想要亲近的感觉,一点也不感到害怕或陌生。

陆向真缓缓走上前去。她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来,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

她声音温和,带着一丝颤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奶奶好,我叫陆惜真。陆安城的陆、珍惜的惜、真实的真哦。”小女孩声音清脆地回答。

陆惜真……珍惜的惜,真实的真……

陆向真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她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问了问她学习生活的情况。

小女孩落落大方,对答清晰,言语中充满了对福利院、对老师、对国家的感激和热爱。

陆向真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小女孩的脸庞。

她没有表明身份,也没有多说任何话,只是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包着崭新文具和书籍的小礼物送给了小女孩,又对院长仔细叮嘱了几句要好好培养孩子的话,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福利院,坐回车上,陆向真一直很沉默。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秋日景象,眼神悠远而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安详的笑意。

当晚,回到中关村的家中,陆向真显得格外宁静。

她吃完了生活秘书准备的简单晚餐,看了一会儿新闻联播,然后像往常一样,走进书房,在书桌前坐了一会儿。

她打开那个珍藏的铁盒,又一次看了看那张婚书,用手指细细描摹着上面的字迹,眼中充满了温柔与怀念。

她拿起电话,分别给何沁、王世钧、江晓等几位老友打了电话,声音平和,只是寻常的问候,聊聊近况,嘱咐他们保重身体。

电话那头的旧友们并未察觉任何异常,只当是一次普通的晚间闲聊。

夜深了,她洗漱完毕,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睡衣。

她走到阳台上,望着窗外中关村灿烂的灯火星河,久久伫立。夜风吹拂着她银白的发丝,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安宁。

然后,她回到卧室,在床上平静地躺下,盖好被子。

她缓缓闭上眼睛,呼吸均匀而平稳。

第二天清晨,生活秘书像往常一样前来准备早餐,却发现老人依旧安睡着,面容无比安详平和,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而宁静的梦境里,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只是,她再也没有醒来。

陆向真,这位将一生奉献给共和国材料科学事业的伟大女性,在亲眼见证了国家的强盛、安排了身后之事、并仿佛冥冥之中完成了某种命运的对接后,无疾而终,安然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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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材料科学巨擘、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得主陆向真院士逝世

新华社北京电享誉世界的杰出材料科学家,我国半导体材料学科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中国科学院院士,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原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原中国科学院新材料研究所所长陆向真同志,于公元2017年9月14日04时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陆向真同志的逝世,是我国科技界的重大损失。

陆向真同志一生致力于祖国材料科学研究事业,其学术生涯与新中国科技发展史紧密相连。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她以深厚的专业学识和非凡的勇气,投身于百废待兴的共和国工业建设,在鞍山钢铁厂、沈阳金属研究所等地,为解决国家重大急需的材料难题作出了开创性贡献,特别是在高性能合金钢的研制上取得了突破性成果,为建国初期的国防与工业建设提供了关键材料支撑。

五十年代中期至六十年代,她隐姓埋名,奔赴西北戈壁,作为核心技术负责人,主持攻克了核反应堆关键材料——锆合金管的研制任务。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她带领团队顽强拼搏,无私奉献,为我国首颗原子弹的成功爆炸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材料保障,立下了不朽功勋。

七十至八十年代,面对国外的技术封锁,陆向真同志以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毅然投身于关乎国家未来命运的半导体材料研究。她白手起家,筹建并领导中国科学院新材料研究所,带领团队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先后攻克了高纯多晶硅制备、区熔单晶硅生长、高性能硅衬底等一系列极端复杂的技术难题,成功拉制出我国第一根实用化的区熔单晶硅棒,实现了关键辅助材料的自主可控,为我国微电子工业和信息技术产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材料基础,并带领我国在高性能硅芯片领域破除国际封锁,达到世界领先水平,被誉为‘共和国材料之母’。

九十年代直至晚年,她始终坚守科研一线,高瞻远瞩地布局新型化合物半导体、光刻胶等前沿方向,并倾注大量心血于人才培养工作,桃李满天下,为我国材料科学领域培养了一大批领军人才和骨干力量。

她于1999年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这是国家对其一生卓越贡献的最高肯定。

陆向真同志学术造诣精深,品德高尚,虚怀若谷,淡泊名利。她将个人所获的巨额奖金与毕生积蓄悉数捐出,设立基金,专门用于资助贫困女童求学与支持青年科研工作者,尤其关怀女性科技人才的成长,展现了老一辈科学家的崇高风范和博大胸怀。

陆向真同志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献身科学的一生,是为国家富强、民族复兴无私奉献的一生。她是我国科技工作者的光辉典范。她的崇高精神、卓越功绩和伟大品格,将永远为我们所铭记和敬仰,永远激励着后来者为建设世界科技强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不懈奋斗。”

消息传出,举国同悲。科技界、教育界无不痛惜巨星的陨落。

她的葬礼庄严隆重,人们缅怀着她在科研上的卓越成就和她高尚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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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她生前早已立下的、与沈屹意愿一致的遗嘱,一切从简。她的骨灰不归于八宝山革命公墓,而是由她最亲近的几位学生和战友护送,再次前往西北那片浩瀚的大漠。

她终究,舍不得独留他一个人青冢向黄昏。

在当初撒下沈屹骨灰的那座沙丘旁,人们举行了简单而肃穆的仪式。已接任研究所所长的江晓、虽年事已高仍坚持前来的何沁、王世钧等老战友,都默默肃立。

骨灰盒被轻轻打开,陆向真的骨灰在秋风中,缓缓飘散,与她一生挚爱的沈屹一样,融入了这片他们曾共同奋斗、共同热爱、最终定情的苍茫天地之间。

风呜咽着吹过,卷起细沙,仿佛在低吟着一首永恒的赞歌。

他们终于再次相聚,在这片辽阔的星空之下,在这片他们用生命守护的热土之中,永不分离。

——黄沙莽莽,忠魂永铸。

——星河璀璨,传奇流芳。

现在金银滩原子城附近是一片漂亮的草原哦[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感谢大家的陪伴,陆向真和沈屹的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啦。以后可能有番外掉落吧。[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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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大漠星河共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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