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第6章 第六章

农历七月十六，清水客栈附近出现若干百姓，这些男女表情呆板，动作僵硬，若有官吏在场，一定会被吓得面如土色，只因他们都是已被确认死亡的流民。

若他们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救我。”

说完刚才那句话，谢安晕在陆沉怀里，整个人像一把快被大风吹折了的纸伞，轻盈而脆弱。

陆九：“……”

像是看出陆九的窘迫，谢安指尖中的符像是有意识般从他手中挣脱，飘出窗外，飞到客栈上空，飞到皓皓明月之下。

符咒抖了抖，上面红色条纹闪烁了一下，已经踏破客栈门槛的活死人瞬间被定格在原地。

周围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下的声音，怀里的人乖巧地靠在他胸口，陆九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

扑通，扑通。

有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害怕还是别的原因，陆九半搂着怀里的人，抬头，只见十米之内，密密麻麻站着老翁那样的活死人，拉长的影子笼罩着地面，令人呼吸困难。

陆九抱着谢安站起来，避开他们，走出客栈，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急。

看样子，他被卷进了大麻烦。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可天下之大，陆九竟然想不到一个能收留他和谢安的所在。

就连他自己，前些日子，也是在乱葬岗附近的树林凑合睡的。

对啊，乱葬岗附近的树林。

陆九仿佛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转，直奔他们来时的方向。

那里地势复杂，树林傍山而生，岸边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山洞，是极好的隐匿之所。

陆九抱着谢安走了好久，直到天色微微变亮，终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内。

山洞里没有野生动物的痕迹，陆九小心翼翼地把谢安放到地上，看了一会，又把他往里挪了挪，最后实在不放心，去洞外摘了两片芭蕉叶，遮在他的脸上。

无常鬼，应该不能见日光吧。

趁着谢安没醒，陆沉又去山上摘了些果子和草药备用，日出时，他正吃着果子，坐在洞口发呆。

谢安醒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先是感觉鼻尖痒痒的，拨开眼前的芭蕉叶，看见陆九正侧对着他，坐在不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人与当年坐在奈何桥上，等他回来的黑色背影逐渐重合，谢安心想，不过人间的光影，比地府的阴森鬼火更衬他的容貌。

那人很有耐心。

可自己却等不及了。

“地府阴差范无咎，玩忽职守，勾魂有失，需得抹去记忆，受百次轮回之苦，方可重返酆都。”

……

“嘶。”

谢安想坐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自己的伤口。

肩膀虽然不再流血，谢安心里却一沉，想起昨晚那个无惧于拘魂锁的活死人老翁。

那人魂魄已经离体，却仍能行动自如。

……勾魂有失？

听见身后的响动，陆九回头，发现谢安已经苏醒，犹豫地走过来。

“我在外面采了些草药。”

他伸手指向谢安身旁那一大堆绿色的叶子和石板上已经磨好的膏状物。

“你看有没有能用的。”

谢安捡起地上的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

陆九趁机瞥了一眼谢安的肩膀，他身上浅绿色的长袍被染成褐色，丝绸布料已经和伤口粘在一起。

他想问问对方疼不疼，却始终没有开口。

他本不是这么别扭的人，可不知为何，见到谢安之后，他有些不受控制似的，变成了奇怪的样子。

谢安的发冠早已掉在山路上，他的乌发正凌乱地披在肩上，脸色苍白，让人没来由得生出一些不堪的想法。

陆九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对方可是白无常啊。

“能用。”放下草药，谢安低声说。

可惜陆九仍在走神，没听清这句话，其实坐在洞口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不断闪过许多话本中女鬼和书生的故事。

陆九从前只觉人鬼殊途，对这种故事嗤之以鼻，可现在，心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见陆沉没有反应，谢安伸手索性揽过一边的长发，对他拉下左肩的衣领，浅绿色长袍坠下去，其中的腰线若隐若现——

他闭上眼睛，睫毛微颤。

“麻烦阿九，帮我上下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