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视线误差
林川大学的十月,总是带一点薄雾。晨光透不过树影,路边的梧桐叶被风卷起,落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沈砚起得早。他的生物钟几乎精确到分钟——七点二十起床,七点三十五出门,七点五十进教室。
一切都如坐标系里的点,不偏不倚。
今天的计算机结构课换了教室。沈砚坐在靠窗第二排,习惯性地在笔记本上划出一条水平线——那是他心里的分界:上面写知识,下面写推导。
门口忽然一阵嘈杂,陆峤抱着一堆资料走进来,气息微乱。
“老师,我是来旁听的。”
老师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新闻系学生:“坐吧,别打扰别人。”
陆峤在教室后排坐下。几秒后,沈砚听见椅子轻轻拖动的声音——他往旁边的空位坐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沈砚压低声音。
“采访一个跨院项目,说要了解点基础知识。”陆峤笑,声音轻轻的,“你们工科的世界,好像挺难懂的。”
“不是挺,是非常。”
“那正好,你可以教我。”
沈砚没理,只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屏幕。陆峤靠在椅背上,微微侧头,看他专注敲键盘的侧脸。那专注有种压迫感,像一条直线,逼得人不敢越界。
“沈砚。”
“什么。”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我说话都像噪声。”
“那你可以选择静音。”
陆峤被他噎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只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
下课铃响。
沈砚收好电脑,准备走,却被陆峤递过来的纸条拦住。
上面写着:
> 如果安静是你保护自己的方式,那我能不能在边缘等你?
沈砚盯着那行字,沉默了两秒,然后把纸折好,塞进笔记本夹层。
“你写的字太难看。”
“那你得多看几次,习惯了就好。”
——
下午,陆峤带着新闻社的录音笔和相机去了采访现场。那是一场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的研讨会,主讲人正是沈砚的导师。
会场的灯光冷白,墙上挂着“理性与人性边界”的红色横幅。陆峤蹲在摄影区,调整角度,镜头里出现沈砚的背影——挺直、冷静、几乎像光从铁中折射出来的形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拍的不是画面,而是距离。
研讨会结束后,沈砚出来时,陆峤正蹲在台阶下整理器材。
“拍够了吗?”
“我在捕捉误差。”陆峤抬头笑。
“什么误差。”
“真实和理想之间的。”
沈砚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太冷太稳,像在计算某种答案。
——
夜里,新闻社编辑部还亮着灯。陆峤坐在电脑前剪辑视频,耳机里放着采访录音,沈砚的声音偶尔穿插其中——不温不火,理性得近乎冷漠。
他反复听那一句:
> “算法只是工具,人心的偏差才是最大变量。”
听到第五遍时,他停下鼠标,靠在椅背上。窗外有风吹动窗帘,夜的光一点点透进来,淡得几乎看不见。
——
周末的校园安静下来。沈砚在实验楼值班,陆峤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袋热饮。
“我带了奶茶,提神。”
“实验室不能带饮料。”
“那我喝,你看。”陆峤笑着掀开吸管,坐在他对面,“我拍了点新照片,想让你看看。”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沈砚站在讲台侧,光从窗帘缝隙照下来,打在他肩上。照片里的人没有表情,却干净得让人想靠近。
沈砚沉默着看完,声音低下去:“删了。”
“为什么?”
“我不喜欢被看见。”
“可有时候,被看见不是坏事。”
两人的目光短暂交错。那一刻,空气似乎变得稠密,连灯光都慢了半拍。
“陆峤。”沈砚开口,声音淡得几乎听不见,“你有没有想过,有些误差是算不回来的。”
“那又怎样。”
“就会出错。”
“出错也没关系。”陆峤笑了笑,“我拍照片,从来不怕模糊。”
——
当晚,陆峤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只有湖面与倒影,标题是:
> “有人说,世界是被误差撑起来的。”
沈砚看见那条动态时,手指停顿了几秒,然后关掉屏幕。
窗外风声忽大忽小,像一场无声的争执。
他抬头,看见桌角那张折得整齐的纸条,纸面已经有了褶痕。
那行字仍清晰——“我能不能在边缘等你?”
沈砚合上灯。
一室的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像风在玻璃间撞出细小的裂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