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岸 第10章 红豆初见段夫人

去往段府的途中，安红豆和司文月对莫氏说着甜儿哭哭啼啼说段府来“抢人”的事，小丫头却早已经忘了早间斗气的事，小嘴一刻闲不住地又开始了八卦。

“欢儿，你家夫人得的什么病？”

“不晓得，太医说夫人忧思过度，是心上的病，又说肝不好，反正就是身体特别虚弱。”

“噢，那你家夫人是心肝不好！”

“你才心肝不好呢。唉，自从我进府就没见夫人笑过，也很少看她流泪。”

“哎呀，这不哭不笑，怕不是呆了吧？”

“呸呸呸，你家夫人才呆！不过，我家夫人倒是真的喜欢发呆，有时对着绣架一坐就是一天，不说话也不理人。”

“看吧，还不信！我娘说了，这样势的病，多半都是经过了太伤心的事造成的。”

“可是，夫人能有什么伤心事？公子孝顺，老爷那么有钱对夫人又那么好，除了太忙，对夫人千依百顺的，也没谁惹夫人不开心啊！”

“兴许是以前伤过心呢？”

“不知道，不过太医说夫人要能哭一场，兴许会好些，可不管用啥方法，夫人就是流不出一滴泪，可愁死人了。”

“你家夫人这毛病真稀奇，不爱笑又哭不出来……”

“你才是毛病！”

莫氏身体不好，车马行驶缓慢，两个小丫头跟在车旁热聊，自以为声音很小是悄悄话，车上的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安红豆忍着笑冲司文月眨眨眼，司文月无奈地摊摊手，莫氏则是微笑着摇摇头，小甜儿的嘴大脑子小，她早已习惯了。

车马到了段府门外，段承基下马招呼一声，早在门口候着丫鬟小子就迎了上来。这个阵仗安红豆自然不觉得奇怪，燕不征的女人，虽不在皇宫，这排场却少不了的，迎接她们的丫头小子个个摸样姣好，都是十五六岁年纪，衣着比一般人家的小姐公子还考究。

因为，她计划接近段府时，对段如意的身世背景就有所了解。

司文月和莫氏却微微一愣，她们久居深闺，不知究竟却也正常，司文南不告诉妻女段承基的身份，应该也是有所顾虑吧。只是，段如意和莫念交情匪浅，却为何要隐瞒？

安红豆心中渐生疑虑，看来段如意身后的事也不简单。

司文月被丫鬟搀扶下了马车，虽然目不斜视，心中却一不由得嘀咕：段夫人家做的什么生意？能在京城住上这样的宅子？

说话间，段承基已经让丫鬟前后簇拥将她们迎进了门。

眼前景象安红豆也不禁赞叹，院落周正连环，每入一进，景象都各不相同，回廊曲榭，一步一景，活像是进了江南的园子，布局极是精巧。

可是随着一道道次第打开的门，看着眼前一曲曲千转百回，却流不出这大宅的水，安红豆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忽地想起司文月早间说自己是笼中鸟，下意识侧首看向她，无意发现另一个人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她。

他们会是书中的顾梦君和沈烨吗？安红豆转念又为自己一闪而过的臆想发笑，这与她又有何干呢？就算短暂的温暖将自己的心撬开一个缝隙，可是过了今年冬天，她依旧会是这里每个人的仇敌！

不知道穿过了几道门，终于到了段夫人居处，一进屋便觉一阵暖香袭来。

几人刚迈进门槛，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就从幔帐后传来。

“承基，可是莫姐姐来了？”

段承基恭恭敬敬地隔着帷幔回话：

“回母亲，孩儿把莫姨娘请来了。”

“快，快扶我起来……”

听见段如意气若游丝，莫氏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多年未见，重逢却是这般境遇，这一声姐姐叫得莫氏心里百感交集。

接着幔帐缓缓分开，床榻之上的女子一脸病容，眼睛急切地找寻着她渴望看到的目标。

难怪燕不征愿意金屋藏娇，段如意就算在病中，也很是耐看。眉间似有愁思万千，如水双眸中流淌着柔情，娇弱却无娇作之态，风韵天成，也算是绝世佳人了。

安红豆看到那张脸时，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是因为那张脸上恰到好处的五官有多惊艳，而是似曾相识的错觉。

“是我，如意妹妹，是莫念来了！”

莫氏看着床榻上形容消瘦，如灯将熄的段如意，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急急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了她的手，只此一句便再说不出话来。

“莫姐姐……如意一直想着你，想着云溪别院的日子。”

十多年未见，此时再见却已不是当年江南春风里的景象，两人四目相对，双手紧紧握着，莫氏眼眶一热，泪水洒在段如意手背上。

安红豆看着这场景，不知为何也跟着难过起来，难道人与人之间真有不为利欲的相念不忘？这时司文月悄悄拉住了她的手，那种从未感受过的暖，让她眼睛也朦胧了。

“娘和段姨娘久别重逢，该开心才对！”

久别重逢的人总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自己不曾参与的日子，对方经历的所有，身旁的人便都沦为了陪衬。

司文月担心母亲身体，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话，段如意和莫氏才想起还有几个小辈在场。

段如意闻言无力地抬手去给莫氏擦眼泪，莫氏也笑着拭泪，转头招呼司文月上前见礼。

安红豆默默看着段如意，她和莫氏故人重逢，情真意切是真的，可莫氏感慨流泪，段如意的眼睛却只是被欣喜、感慨以及一种浓不可化的哀愁掩盖，真的未曾落下一滴眼泪。

“月儿，快来见过你段姨娘。”

“月儿见过段姨娘！”

“好，生的如此俊俏，和莫姐姐一样漂亮。这个，是哪家孩子？”

段如意终是注意到了安红豆，虽然薄纱遮面，但眉目如画，很难不让人多看一眼。

段承基忙上前对段如意说：“母亲，这位就是红豆小姐。”

“噢噢，知道了，玉楼天天念叨的那位仙女！”

“红豆见过夫人。”

“姑娘不必多礼，听说姑娘故土也在杭州？”

“是的夫人，红豆祖居清波门秀才巷。”

“秀才巷……”

段如意沉吟一声，定定地看着安红豆，眼睛却好像穿过眼前人看到某个极遥远的地方。

莫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握一下那有些发凉的手，段如意才回过神来。恰在这时丫鬟来报，饭食早已备好，请客人们移步花厅用餐，大家也就将段如意的反常忽略，只当她是见到故人又遇到同乡，心情激动所以失态。

段如意命人直接把饭菜送到房中，许是太久不曾这么热闹，她精神竟是好了许多，出奇地吃下了半碗白粥，段承基和侍候的丫头们都高兴坏了。

饭后段承基央请安红豆唱曲消遣，司文月坐在她旁边，莫念坐在床沿上，让段如意靠在自己肩头，像当年临盆前相互安慰一样。

安红豆也不过分客套，理理琴弦，随意唱了一段钱塘小调《三月春》。软语吴侬，琴声如诉，竟是听得段如意泪流满面。

……

斜风暗送三月春

微雨夜洗清波门

杨柳儿丝丝醉了游人眼

绿波儿阵阵荡了画中船

酒肆里斜卧着谁家少年

茶舍中慢焙着龙井雨前

好一番春到人间

好一派太平华年

小巷间走来小莲儿褴褛衣衫

战兢兢无心看这春色满人间

羞怯怯唱到诸位细听小奴言

且来说一回女儿家身世可怜

奴爹娘本生在杭城书香门院

郎才女貌好一对风流美少年

一十六岁月老牵线星动红鸾

吹吹打打小儿女成就好姻缘

琴瑟和鸣

齐眉举案

一载间光阴似箭

有情人只觉天短

兰舍香染

珠胎暗结

喜滋滋举家欢颜展

乐呵呵盼灵儿平安

原本是恩爱佳偶人生羡

却不料天公肆意降祸端

少年公子一病赴了黄泉

可怜奴落地未曾谋父面

偏是屋漏又逢风雨连天

妥妥的麻绳儿从细处断

刁奴贪钱财将幼主拐卖

襁褓中小娇儿飘零东南

……

安红豆手中琵琶，弦音渐促，声似落珠，听得屋中人都悬起了心。

唱到莲儿被拐卖时，琴音人声陡然停顿，房中一片静默，司文月看安红豆时，见她目中似有泪光，却转而结成了霜，透着一股寒凉，心也跟着微微颤动一下。

少许琴声再起，安红豆悠悠唱道：

都言说黄连是为苦中苦

小奴却比这黄连苦几分

一回卖给了乡间耕田人

虽清贫却得养父母溺宠

怎料是

灾荒年间人畜难得活命

二老丧

叔婶堂下求得残汤剩羹

为糊口

又将奴身换得半两碎银

二回卖给了街头卖艺人

至此是日日棍棒不离身

三五岁学琴唱曲

七八岁人前献艺

艺人见小女初成

欲卖青楼得十金

死逃生

奴惨兮兮离了噩梦

欲寻亲

我游荡荡到了杭城

……

安红豆一曲唱罢，一泪难求的段如意已是泣不成声。

“如意妹妹你这是？”

莫氏忙给段如意擦着眼泪，欢儿却早已乐得手舞足蹈，跑出去院子里喊：

“夫人流泪了，我家夫人流泪了！”

“我没骗你吧，安小姐这曲儿就是能治病！”

甜儿站在司文月身后，一脸得意地自言自语！